月儿悄悄爬上来，清冷的月光照亮村东路口，两声犬吠，几许私语，给恬静的夜增添一抹惊色。值守路口的壮汉一脸疲惫，打个哈欠，伸伸懒腰，揉揉通红的眼眶，敬佩的目光投向右侧高地。驸马爷果真言而有信，自己不入村，所有兵将也就地宿营，蒙古骑兵的确军纪严明。

蓦然中，一只黄狗嗖地蹿出，直扑左前方的杂草地，没等靠近，一声凄厉的惨叫飘出，转瞬声息全无。

“快，回村通报，村外出现异常……”敬佩迅速转为鄙视，壮汉低声叮嘱同伴，“或许蒙古人派出哨兵侦探，先别吱声，快去快回！”出声的同时人闪入矗立村口的大树后，厉声呵斥，“谁？有种站出来，射杀一头畜生算什么本领？”

无人回音，摇曳的荒草顾自飞舞，一半为惊惧，一半因风儿的推波助澜。几声悉悉索索的声响渐渐远去，很快淹没在寂寞炫舞的风沙中，显得若有若无。被利箭洞穿咽喉，以身殉职的黄狗轻轻抽搐，沾上血迹的黄毛任由风儿肆意掀起压下，汩汩流淌的鲜血湿透身下沙土。

反复窥望，壮汉没敢擅动，沉住气静等援众赶到。执行侦探任务的暗哨虽察觉异常，但同样也没妄动，怒张的弓弦瞄向晃动的杂草丛，努力分辨。鬼鬼祟祟的黑影眨眼无踪，恢复宁静的草丛婀娜起舞，沙飞，土扬，血水渗入沙地。一动不动，失去生命迹象的黄狗侧卧于地，一缕忠魂久久不愿离去，徘徊在村落上空，做一个忠实的守护神。

高个和中年人飞步赶至，简短询问一番，三人先后离开大树。壮汉蛰伏在土坎下负责警戒，高个和中年人同时放箭，见毫无动静，一人半蹲，一个弯腰奔向草丛。仔细搜寻，并未发现任何人影，但倒毙的黄狗彰显一切。折断穿过咽喉的箭杆，在月光下细细辨认，两人窃窃私语，“不大像乃蛮骑兵所用，难道是蒙古人？他们想干什么？究竟意欲何为？”

谈论来，讨论去，谁也拿不定主意，中年人干脆扛起血泊中的黄狗，看看静悄悄的高地，大步奔向村口，“走，我们回去汇报此事，蒙古人居心叵测，不能不防，建议村长赶紧送走这帮瘟神，以免引来灾祸。”

“没道理呀，蒙古人完全可以强行入驻本村，没必要多此一举……”一脸迷惑，不时回望的高个自言自语，“此处并无乃蛮驻兵，村内除去百姓，再无他人，难道有人意图谋害仙人？蒙古人彪悍无敌，不用偷偷摸摸，乃蛮兵？嗯，大有可能，几次三番被击退，说不准派人侦探，以便大举围攻……”

“也甭猜，此事怕大有隐情，即便仙人也逃不脱干系……”谨慎的中年人轻声叮嘱，“一会叫醒村长，让他老人家定夺，村庄一旦被觊觎，势必遭遇血腥屠杀。民终究斗不过兵，一切谨慎为上，千万别瞎嚷嚷，嗯？”

“明白……”醒过神，高个强忍争辩的话语，偶尔扭头窥望西南方向的高地，沉默半晌，还是忍不住开腔，“可我总觉得跟蒙古人不相干，他们如果真提出入驻本村的要求，村长想必也会破例。毕竟，这帮骑兵不是我们的敌人，可……可……这箭杆摆明不是乃蛮兵所用之物，难道还有第三者？”

“让你别猜，你偏要猜，甄别方法很简单，将这支箭跟乃蛮兵所留下的比对，如果不一样，再找蒙古人……哦……”拍拍脑门，中年人猛然记起，“驸马爷曾射出一支箭，你赶紧返回原地寻找，还记得大致位置吗？到时真伪立显，如果都不一样，必定出现第三者，恐怕会更糟糕？”

“记得，我现在就去，顺路察看一下！”性急的高个掉头出村，直奔对峙的田间地头。

嘈杂的喧闹声惊醒酣睡的年轻小将，一骨碌翻身而起，胡乱穿衣。没等收拾妥当，徒单克宁在帐外低声禀告，“将军，村长带一帮壮汉求见，老……仙师也同行，正与村长商谈。末将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但气氛明显不对劲，要不您去看看？”

“走！”空手而出，着急的周文龙挥挥手，“别惊动勇士们，你去叫上耶律迪烈，半夜而来只怕没好事？”

“末将也这么觉得，该不会……”左思右想，不得其法的千户长纳闷不已，一边走一边小声嘟囔，“宿营村外难道还不行？未必想连夜赶我们走？妈的……”大爆粗口，抽搐的脸皮透出腾腾杀气，“老虎不发威，当我们是病猫？惹毛老子，一把火烧光这个不知所谓的鸟村……”

等耶律迪烈赶到，周文龙悄念紧箍咒，“徒单克宁，你只管听，不许插言，不许发火，能做到吗？耶律迪烈，你稳重老成，帮我把把关，也不知这帮百姓想干啥？”

“将军不必担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转眼醒悟，耶律迪烈皱紧眉头，“半夜而来，肯定不会报喜，难道兄弟们擅自入村？”

“不可能！”一口否定，徒单克宁一脸愤色，“这帮人也太不知死活，将军如此忍让，居然还步步紧逼，难不曾还敢连夜逐我们离村？”

“记住，不管百姓如何，都不许发火！”挥挥手，周文龙飞步下高地。相互默望一会，两员大将紧随而下，三人飞速奔向吵吵嚷嚷的人团。

高地下方的空地，老村长鞠躬施礼，话语虽含糊，但意思不言而喻，“小民拜见驸马爷，深夜叨扰，甚感惶恐。小村地薄人稀，如此月份也无法为诸位勇士提供食物，限于村规，更不能迎接大军入驻，请驸马爷恕罪。近段时间，乃蛮兵活动猖獗，不知您准备如何应对？”

“你——”即便傻子也能听明白，不由大怒的徒单克宁果断出手，直指老者，“尔敢再说一遍……”

早有警觉，身手敏捷的高个插入两人之间，用身体护住老村长，怒目以对。双掌发力，暗自较劲，眉宇间透出凛然不畏的气势。见势不妥，中年壮汉一声唿哨，埋伏在村东路口的大批壮汉同时涌出，直扑高地。队形虽凌乱，但目的明确，四路齐出，分头包抄营地。

人人手握弓箭，个个神情紧张，曾听闻蒙古人的辉煌战绩，乃蛮兵也被打得节节败退，一帮百姓主动出击无异于鸡蛋碰石头？但护村心切，即便去送死，也不得不为之。默不作声扑向高地，几百名年轻壮汉如四支离弦的利箭，领头的刀疤脸不停催促，“快，快，一定要保证村长的绝对安全，蒙古人虽厉害，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我们也有自己的优势，熟悉地形，务必先稳妥隐藏，等待攻击命令！”

空地中，紧张的气氛令人窒息，遥望村口，看看奔出的众多黑影，年轻小将沉下脸，“徒单克宁，需要我再次提醒吗？向老村长道歉……”暗暗眨眼示意忍耐，冲冷笑的耶律迪烈使个眼色，一语双关，“无论军民人等，只要敢主动攻击我勇士团，一律杀无赦！”

“驸马爷，容小民回禀……”事态越来越失去控制，焦虑的儒者长揖于地，“此事大有蹊跷，望驸马爷给小民一点时间，等理顺来龙去脉，一切自然真相大白！”

不敢违令，桀骜不驯的敢死队长被迫弯腰施礼，“请恕本将无礼，您……您不必介怀，我徒单克宁生平不曾跟人道歉，今晚是个例外，只因折服于周将军的神勇无敌。出战至今，死在本将手下的冤魂不计其数，一个小小的村落，哼……”

话语哪是道歉，威胁带警告，仙人早反复交代过，万万不能得罪这帮天不怕地不怕的凶神恶煞，否则大祸临头。胆寒的老村长同时弯腰还礼，“千户长言重了，小民只不过担心贵军的安危，特来提醒一下。近几日，村落附近一直出现鬼鬼祟祟的外乡人，打探是否有大批猎户出现，小民深感不安，所以连夜赶来禀告……”

“村长，您也别支支吾吾，我不喜欢听云笼雾罩的莫名话语，您究竟有何难处，请畅所欲言……”大致猜出隐情，面色转缓的周文龙拱手示礼，“夜里是否探查到异常？请明言！”

儒者主动插言，“驸马爷，夜半时分村东出现鬼影，一枝箭将守村的黄狗击毙……”递上折断的箭杆和箭头，也不忌讳，大大方方询问，“这箭绝非乃蛮兵所用之物，跟勇士们使用的箭支颇有相似之处，不知……”摇摇头，“您御军严峻，麾下兵将不可能擅作主张，难道……”灵光一闪，“有人想嫁祸于我勇士团，孤立我们，然后围而歼之？”

两大悍将同时皱眉思索，徒单克宁接过断箭，在月光下仔细辨认，最终点点头，“没错，这就是我们的箭支，上面还著有标识……”

“不必辨认，肯定有人冒充我们，或许……”若有所悟，周文龙默默摇头，“或许还会用我们的名号肆意杀戮，其目的非常明确，想方设法逼我们脱离百姓，等现身后一举灭之。心地如此歹毒，究竟是何方妖魔作祟？乃蛮兵？一帮蠢货中还会有这种鬼才？”

“这帮不明鬼影明显冲勇士团而来，小民建议，趁其还没有摸清状况，连夜拔营，暂时栖身荒郊野岭。等天亮后由兀曷赤独自入城侦探，先摸清城内布防，而后大军赶往都鲁乌呼尔山，侦查伏兵的真实兵力和设伏地点……”献上计策，惶恐的儒者暗自摆头，“小民愧对驸马爷的信任，您将所有勇士的性命放心相托，小民却连一夜的休憩时间都无法保障，实在妄称神机妙算……”

“知道就好，别以为自己真的是神仙，糊弄普通人当然可以，但我既不信神也不信佛，不吃这一套……”冷语相讥，徒单克宁一脸不屑，“要不是将军……”看看缓缓摇头的主将，强行咽下脱口而出的藐视之语，“仙师，我尊重您，希望您拿出一套脱困之计？”

嘀嘀咕咕的话语没完没了，仙人也无暇翻译，老村长越来越心惊。看模样，蒙古人已经默认，不知其此举何图？不敢离去，讪讪插话，“驸马爷，仙人，几位将军，小民还有事情急需处理，不知贵军如何……如何应对？”

“告诉他，箭确实跟我们所用的一模一样，但并非勇士们所发，或许被他人捡拾后再作妄图，实为混淆视听……”未雨绸缪，年轻小将提前布局，“另外提醒一下，这帮不明身份的鬼影或许冒我们的名讳做下伤天害理之事，事先声明，我周文龙光明磊落，绝不杀戮百姓，无论任何理由都不会，只要有，绝非我们所做！”

静听翻译，疑疑惑惑的老村长偷空环视静静的营帐，贴耳叮嘱中年壮汉，“快，撤回人员，驸马爷如果仅靠这种见不得人的小伎俩混世，不可能有如此大的威望。这么年轻，已统帅千军万马，一定胸襟开阔。即使提出入驻本村，也理所应当，压根不用做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

远离村庄的一处山岗下，到处涌动一团又一团的黑影，一名高大威猛的猎户驻马岗顶，朦胧的月光将影子拉得老长老长，浑似一个无常鬼。看着气喘吁吁奔至的三人，满面寒霜，“查到那帮混蛋的消息没有？白天太显眼，夜晚出击难道也一无所获？妈的，这帮人还真厉害，居然无声无息消失，老子要让他们无从立脚。传令，只要查出蒙古人曾栖身的村落，一律鸡犬不留，用他们的名讳赶尽杀绝所有百姓！”

插不上话，三人无奈垂手侍立，等头领喘气的机会，小头目低声汇报，“末将在奥特贝希村发现大批不明人员，宿营村东外的高地，本欲抵近侦探，不料蹿出一只狗，所以……”

“连夜追击，务必一网打尽，出发！”不理还没缓过气的三人，威猛猎户径直跃下山岗，沿山坡奔向西方。身后，众多黑影火速上马，相继奔出。落在最后，三人小声嘟囔，“日夜不停不息，谁受得了？总得休憩一下，再这样下去，只怕大家都得累死？”

“兄弟，你难道忘了’风雷营‘的军规？饿死也要跟上主将，渴死也得不离左右，战死权当小憩一场，家眷自会有人照顾……”瞪一眼右侧的同伙，左侧军士暗暗努嘴，示意别当着头领的面发牢骚。

“当然会照顾，但只照顾……哼……”说半句留半句，小头目摆摆手，“追，等擒获蒙古人，自有重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