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皇宫，刘裕闷声不响径向太极殿走去，刘义符、刘义真、徐羡之、傅亮四人紧紧跟了。皇太子刘义符脚步蹒跚落在最后，边走边不住手抚了嘴打哈欠，嘴里喃喃道：“这般时辰，还不让回去睡个好觉么，肚子快饿扁了。”刘义真瞅了一眼刘裕，笑道：“太子爷，兄弟那里还有一锅炖猪蹄，想是已烂熟，一会回去我请你。”刘义符脖子一梗道：“你少扯，当我没吃过猪蹄么---上回答应说弄来了幽州的烤鸭让我尝鲜，连影也没有。幸亏我现下不过是太子，若当了皇上，你这是欺君。不杀头，也有殿杖侍候着！”刘义真吓了一跳，急走两步，不作声了。

傅亮闻言，抬头恰与徐羡之目光相触，似觉徐羡之眉头微微地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刘裕在太极殿门前回身，眼光柔柔地在四人身上扫了一圈，一天一夜未曾合眼，大伙看上去都极为疲惫。尤其是徐羡之，年龄偏长，眼窝明显塌陷，脸颊整整瘦了一圈。刘裕叹了口气道：“本该让你们回去早早歇息的，可情势不许啊，经逆贼这一番折腾，整个建康城都惊动，老百姓又要骂娘了---义符，不舒服么？”刘义符忙合了嘴道：“父皇，儿臣肚子痛的历害，快忍不住了。”刘义真嘴角一咧，强忍了笑，刘裕道：“那你还不快去！”刘义真上前将刘义符扶了，道：“父皇，太子爷好似病得不轻，我去给他请郎中来。”刘裕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你们去吧，多喝些热水快好些。”

“谢父皇！”兄弟俩个转身相扶着朝太极殿后走去，一拐过殿角，刘义符挣脱开刘义真，没事人样将双手一个背负，头昂得高高的。

刘义真奇道：“太子爷，你肚子不疼了？去不去茅房了？”刘义符眼一别道：“谁说我要去茅房？刚才屁股门上是有点屎，现下憋回去了。去你府上，丑话可说了前头，我不吃炖猪蹄，腻嘴。我要吃烤鸭，这回骗我小心些！”刘义真面露难色道：“太子爷，现下哪有烤鸭…” “没烤鸭？”刘义符眉头一皱，道，“我就知道你日蒙我—没有也罢，听说永丰西街古玩店又来了一匹新货，大汉朝霍去病大将军戴过的军盔，纯银的，要六千钱。有没有工夫跟我过去看看？”刘义真一听晓得眼前这位太子爷想让他出钱，虽觉得肉疼，却又不敢拂了他面子，故作豪爽道：“既然是太子爷看中的，想来是好货，兄弟出钱，当孝敬太子爷了！”刘义符顿时眉开眼笑，亲热地拍了拍刘义真肩头道：“俗话说上阵亲兄弟，打仗父子兵。到底是自家人，我就知道庐陵王历来大方嘛！比起三弟那个小气鬼，不知要好了哪里去了！”刘义真一听，心下大是感动，手攀上刘义符肩膀。

刘义符一皱眉道：“人前要有个人样，别忘了我是太子！”刘义真吓得赶忙撒手。

刘裕进了太极殿，并未步上御座，而是就在御座下正中的椅子坐了。徐羡之傅亮两人知道刘裕有话要说，大气不敢出站了当地，等着刘裕训话。早有宫侍上来给刘裕桌上斟了满满一杯热茶。

“两位爱卿都坐吧，都站了一天了。”刘裕指了椅子道。两人这才在下首捡了椅子坐了。“赐茶，寡人也有些饿了，弄三五个菜，就在这堂上一块吃了。”徐羡之傅亮两人忙站起来要推辞，被刘裕一把止住：“两位爱卿都是跟寡人南征北战生里死里闯过来的老人了，今又没有一个外人，寡人想和你们唠叨唠叨，怎么，连你们也要和寡人生分？真若如此，这天朝里寡人还有掏心之人么？”不知什么想头袭上来，刘裕蓦觉眼眶润湿，语声哽咽。傅亮道：“陛下说这番话，实是折杀了微臣！”

刘裕道：“今日之事，两位爱卿怎么看？徐爱卿，你先说。”徐羡之沉吟道：“陛下以大局为重，既惩戒了贼首，又安抚了百官之心，恩威并施，实有一石数鸟之效。”傅亮笑道：“陛下当台让架火，可是把臣吓了一大跳！微臣还真以为……”刘裕一笑道：“还真以为寡人是暴君么？”傅亮垂手道：“臣不敢。”徐羡之道：“不过，臣有一事不明。”刘裕道：“别吞吞吐吐的，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话敞开了说就是。”徐羡之道：“陛下，历代明君倡导仁德以治天下，奉行大孝忠义，固然陛下仁慈之心。可奸贼谋逆，陛下处置未免有些过于宽严。虽说有惩戒，可以为臣看来，仅触及皮肉啊！”傅亮道：“臣也是徐大人的意思，对这些奸佞小人，不用重典，何难显示天朝威仪！除患当除根，陛下倒是心慈手软，可朝里朝外那些奸邪小人臣看未必领会陛下一番苦心。说句获罪的话，臣担心这些人贼心不死，后患无穷啊。”

数名宫侍端来几碟小菜过来，将右首两张桌子抬过当地合并了。刘裕挥挥手道：“你们下去吧。来，坐了边吃边聊。”两人不再拘束，起身让刘裕坐了上首，两人一左一右陪了。

刘裕夹了颗花生米嘎嘣嘣嚼了，道：“出兵放马数十年，寡人何曾怯过，千人万人的厮杀阵仗又何止数百？死在寡人手里的人还少么？寡人不怕杀人，可现下不同，寡人怕了，确实有些怕了。常常夜里睡不踏实，有时候寡人也奇怪，万乘之尊，号令天下，又有何惧？”徐羡之脑海里蓦地闪上一个念头，不过经年官场习性，使他明白了一个道理：故作聪明是最大的忌讳，刘裕一代雄主，生性多疑，他是太了解了刘裕了。当年斩杀诸葛长人与刘毅时的残忍一幕至今在脑海里血迹未干。平安之道就是两个字：糊涂。这不仅是为臣者的法宝，更是为人者的法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