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建康外城、内城、皇城全面戒严。朝廷一纸诏令，由冠军将军檀道济全权接管建康城都督一职，统率东、西、南、北四城防卫营及皇城五大御值营，对全城挨家挨户实施大搜捕。一夜间共捕获两千四百余人，羁押在外城演武校场。

城内数十万军民莫不胆战心惊，经连夜审讯，黎明时分又抓获供出军民七百余人，一时恐怖笼罩全城，人人自危。

永初二年五月十九辰时，天色蒙蒙亮。一骑飞马穿过清晨空无一人的街巷，向皇城方向驰去。一进天街，眼前黑压压跪了一地官员，四周殿值亲军全副武装将天街围得密不透风。跪地官员有的坦然笃定、神色自若，有的微微窍笑、幸灾乐祸，有的闭目养神、一派听天由命状，有的抖抖索索、大汗淋漓，更有的前晋室官员早已吓得魂不附体，闻听马蹄声响，已是眼前一黑，扑通栽倒在地。

皇城下天街正中临时搭起的御驾台上，刘裕木着脸坐在龙椅上，冷冷地看着台上黑压压的人群。皇太子刘义符、庐陵王刘义真、尚书台令徐羡之、尚书左仆射傅亮、六部曹尚书等官员左右静静侍立，人人脸上一派肃穆庄重。

“陛下，檀将军来了！”傅亮附在刘裕耳边轻声道。刘裕鼻子里哼了一声，缓缓坐直身子。一天一夜折腾，刘裕明显眼窝深陷，眼角充血，干裂皱曲的脸颊上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颤，眼皮阴阴地不跳动。傅亮看在眼里，心知刘裕杀心已起，亦不由打个冷颤。

檀道济在台下跳下马背，将马缰交给身边亲兵，从怀中掏出一厚叠供状，慢条斯理地在跪地官员头上扫了一眼，裂开大嘴无言一笑，大步向台前走来。身后，又有数名官员瘫软在地。

“建康都督、领侍卫营、冠军将军檀道济叩见陛下！”

刘裕缓缓站起，双手虚扶道：“檀将军，劳苦功高，快快起来。”檀道济将供状高呈头顶道：“陛下，昨日公明寺、奶奶庙一战，共斩杀叛贼五百七十三人，贼首司马德宏身亡，擒获司马昌、司马德亮及以下贼人七百六十六人，我军共伤亡一百三十七人。昨夜城中搜捕，由于天黑，我军又伤亡十三人。”刘裕叹了口气道：“这些都是随寡人征战多年的天朝将士，没倒在阵前沙场，却死在这建康城中！传寡人诏令，阵亡将军一律追封隆威将军好生安葬，每名将士家属抚恤五千钱，凡膝下男丁满十六岁者，全部补值殿前侍卫营。他们为朝廷而亡，为百姓平安捐躯，寡人必不会亏待了他们。”说着刘裕嗓子已是略显嘶哑，顿了一顿又道，“昨夜参战将士，每人赏钱三千！”檀道济叩拜道：“臣代将士谢陛下封赏！”

“死的死了，伤的伤了，寡人就不明白，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过，何苦要见刀见枪，何苦要将一条性命无辜丧失？这样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寡人治国治家，到头来为什么，还不是想让天下百姓不再经受战火摧残，不再受颠波流离之苦，不再有压迫，不再受奴役，有个平安日子过，可他们呢？寡人知道他们大部分不过是些穷苦百姓的子弟，有的还没有成家，还是个孩子，哪家父母不盼望自家的孩儿平平安安的？不知道是寡人想错了，还是他们想错了。老天爷睁着眼呐，有罪的，没罪的，都是一条命，况都是被奸人所误，被一小撮人妖言所惑，一时沉迷罢了。寡人不想杀人，不想再见血啊。他们怎地就没明白寡人的心呢？该杀的天要杀他，不该杀的寡人不追究，就是这个样子！”刘裕说着说着，已是泪流满面，哽咽失声，良久又道：“传寡人诏令，司马昌司马德亮，此等十恶不赦的逆贼，寡人想容他，可天理国法难容，就地斩决，不必回奏。至于其他人……不要难为这些孩儿……”刘裕转身挥挥手，“都放了，都放了，让他们回家与自己妻子儿女团圆吧！”

檀道济惊讶地看着刘裕，以为自己听错了。

“陛下！”

“没听见么，都给寡人放了！”刘裕蓦地暴吼道。

檀道济跪地道：“臣领诏。”

刘裕转身接过傅亮从台下檀道济手中呈上来厚厚一叠供状，道：“这是贼人供状？”檀道济舔舔嘴唇道：“是，臣连夜审讯，据贼人供认，朝内朝外及各州郡参与谋逆官员共有四百余人，且多数为前朝旧吏……”

一街官员闻言大惊失色！

“四百余人？”刘裕慢慢回转身，看着眼前一地官员挥动着供状道，“寡人其实一点都不相信这是事实，你们同他们不一样，他们是受贼盅惑，身不由己。可你们不同，你们是身受朝廷恩典、食朝廷俸禄、当为朝廷尽职分忧的官员，是大宋朝的子弟！岂有此理，天下竟有谋逆自己父母的恶子！朝廷施以仁德教化，没想到到头来竟养了这么一伙十恶、百恶子孙！孝道呢，忠义呢，良知呢，都让狗吃了狼啃了！”刘裕气得脸色骤变，一口气没接上来，痛苦地紧按前胸，剧烈地咳嗽起来。

“陛下！”徐羡之大惊，将摇摇晃晃的刘裕一把扶住。两名宫值近侍跑过来，一人抚肩，一人在背上轻捶。

“陛下！”台下一地官员俯地顿首，有部分官员已是失声哽咽。

“滚开！”刘裕蓦地伸臂将两名近恃狠力扶开，一名近恃丝毫无防，竟一头从台上栽落台下。

刘裕竭力止住，颤着手指了台下，唇角不住抖索：“寡人恨不得杀了此等逆贼，好解心头之恨！”

檀道济在台下手按刀柄，眼光冷冷地在一地官员们身上扫来扫去，转身一个示意，身边亲兵朝天街口挥挥手，倏地一阵甲叶脆响，左右两边刀剑锃亮的军士跑步进来，个个手持刀枪，身上袍甲上血渍已凝成紫黑色，虎视眈眈地盯着一地官员。檀道济望着台上，只待刘裕下令，便要在官员中拿人！

跪地官员多数为前朝旧臣，情知祸不可免，胆子大些的反而镇定自若，引颈待死，胆子小的早已瘫成一堆泥，瑟瑟发抖。

“檀道济，给寡人架火！”刘裕沉声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