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问钱，陈旺生全身陡地起了一身汗，结结巴巴地竟说不出话来。李双占大急，道：“掌柜的，多少总有个价吧？怕我们爷买不起么！”刘义符道：“李双占，你给我滚一边去，把掌柜的吓着了---说说，什么价？”陈旺生蓦地双膝一软，扑通跪在当地道：“太子爷，我不要钱，就当小人孝敬太子爷的！”李双占气得直想越过人缝里照他身上猛踹几脚。他哪里知道，陈旺生听得刘义符反复无常的脾性，当眼下讨点便宜，若哪日知道上当受骗了，弄不好丢了身家性命！
偏刘义符近来心情极好，又是荣封皇太子，又是营造太子府弟，“看你那个球毛样儿，一点小钱就把你吓成这成色。我堂堂天朝太子爷，岂能赚你便宜---买东西不给钱，天子脚下，岂不是要明抢！姓陈的，今爷就看上这壶了，死活得给个价---你原标的多少价？”陈旺生一咬牙，道：“太子爷看上小店的东西，实是小人祖上八代的福缘……”刘义符道：“爷没工夫和你磨嘴，快点说钱！”陈旺生颤声道：“八千。”“多少？”刘义符大惊道，“八千！”
铺外看热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听了报价，纷纷低语怒骂：
“这掌柜的心忒黑，一把夜壶敢要八千，我看八百也不值！”
“大禹爷尿完尿的壶，瞎扯蛋！”
“嘻嘻，我看跟老陈头前两天倒尿的那把一球个样！”
“他敢欺蒙太子爷，谅他没胆。八成那壶就是大禹爷用过的，亦未可知。”
刘义符腾地从铺柜上跳下来，一手将夜壶高高提过头顶，对围观人群道：“大伙听见没有，大禹爷用过的尿壶掌柜的要八千钱！大禹爷治黄河治出不是了，他老人家死得早，没几个惦念着。是他不值钱了，还是他的球不值钱了，用过的东西就没人用了？----八千钱，姓陈的，爷若买了还不丢爷的人。明日建康城传出去，爷还有脸见人？”
众人听了大愣。
陈旺生道：“爷的意思……”刘义符道：“你可要记得这是大禹爷用过的东西，距今多少年了，少说也得值两三万，我今日八千买了，往后在这建康城里爷怎么混。这样吧，爷再给你一万二，凑个整数，两万，怎么样？”陈旺生头嗡地大了，“爷……不是在开玩笑吧？”刘义符指了李双占道：“你问问他是不是在开玩笑！”李双占上来，捋袖子抹胳臂蓦地照陈旺生的脸就是一个大嘴巴，啪地脆亮，围观人群顿时发出阵阵惊呼。
“太子爷跟你开玩笑，你配吗？两万钱，嫌多了不是？”李双占恶恨恨地抚着隐隐生疼的手骂道。早有人将两三个大褡裢子抬进来，一缗一缗的钱串子往进搬，陈旺生脸立时肿胀，咧开嘴巴大乐：“小人明白，小人明白！”
当即有人过来，将铺柜上的夜壶小心翼翼地抱进怀里。
刘义符走至门边，回身对陈旺生道：“爷在寿阳时，听说始皇帝生前曾养着一只天狗，你们知道吗？”一众人大摇其头。刘义符得意道：“我就知道你们不晓得---告诉你们吧，当年始皇帝带了他的爱犬北上祭天，路过这建康城住了一晚。偏就这在晚上有人竟将狗脖子上的项圈偷走了。六七百年没出过世，近两年听说有人见过，就在建康城---建康城是个贼窝子，小偷小摸算个鸟，这偷项圈的贼有品位！给爷打听着，有消息了告诉爷一声----爷养的狗脖子上至今还不过是个皮套子呢！”
陈旺生一叠声地是是是，刘义符理也不理，扬长而去。李双占瞅众人去远了，回身指了陈旺生道：“姓陈的，爷一会回来再跟你算帐！”陈旺生早笑得眼成了一条缝，不住点头哈腰。
“这就是当今皇太子，如此德性么！”人群中蓦地有人冷冷道。
陈旺生大惊，回头见人伙里一位头扎单幅角巾四棱幞头，年约三十余岁的汉子冲远去的刘义符等人鼻子一哼道。
“你好大的胆子，敢骂当今皇太子，不要命了么？”那汉子肩膀上蓦地被人重重一拍。周围百姓只当没听见，低着头一哄而散。
那汉子见来人一身劲装打扮，眉宇间甚是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久违了，张伟兄，不识得兄弟了么？我是褚秀之啊！”劲装汉子笑道。那汉子姓张，单名一个伟字，原为前朝晋室宫值咨议侍中。晋恭帝禅位于宋，封为零陵王，张伟追念故主，跟随零陵王琅琊居住。此次来建康，是来见几个朋友的，顺便听听建康城内刘裕建宋后老百姓有何言论。远在刘裕为晋朝太尉时，张伟便听说过刘裕这几个儿子的大名，尤其是世子刘义符，不想今日一进城恰碰个正着。
“褚将军！”张伟蓦地想起，眼前这位正是零陵王爱女妃褚灵媛的哥哥、前朝殿值将军褚秀之。话一出口，张伟后悔了。傅亮当年大闹校军场、刘宣范夫妇死节，褚秀之竟站在了刘裕旗下，助傅亮完成了逼主逊位的丑事。张伟怎么都想不明白，身为皇亲，为何把胳膊肘拧在了外边，引狼入室，致使自己的亲妹妹一夜间由皇妃降为王妃。在张伟眼中，这煌煌天朝还是晋室天下，他不晓得什么永初历，他只记得泰始历---好端端的朋友，一个视新君为恩亲，享受高官富禄；一个追随故主，甘忍凄凉清苦。想着，一丝略带嘲讽的微笑拂上张伟唇角：“褚大人，前途无量，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啊！”褚秀之哪里听不出他话里的挪揄之意，仍旧笑着握了张伟手道：“老张，在我褚秀之眼里，你张伟多会都是我的救命恩人啊。”义熙九年，建康地震，引发皇城火起，当夜正是褚秀之值守。恰那日白天喝了点酒，竟晕晕乎乎不知南北，蒙胧中被人扶着冲出城门，这才捡了一命。救人者，张伟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