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齐看杨庆松，陡见杨庆松脸刷地红了，不住轻咳，以袖拂面，借以掩饰。到彦之原没心思听慧琳胡搅，提及陶渊明时，立时感了兴趣。虽未谋面，陶渊明亦是他尊敬的当朝名士。况杨庆松两年前投奔自己时，曾以陶渊明的朋友自称，遂不加详问收之麾下。杨庆松与陶渊明究竟有何渊源，到彦之反而比诸将士的兴趣还大。军务商议早摞了一边。

慧琳清清嗓子，学着陶渊明的口气指着杨庆松，道：“杨先生，你袍子的袖子为什么要做的这么大？这位杨先生说，袖子做的大一点是为了装尽天下苍生！陶渊明听了哈哈大笑说，只可惜仅装一苍生罢了！”

话头刚落，帐中众将领哄地大笑起来，杨庆松脸红一阵白一阵，怔在当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慧琳又道：“杨先生，贫道说错一个字么！”杨庆松当众被揭了短，羞愧至极恨不得从地上找人缝钻进去，众人哄笑声中，掩袖飞也似地逃出帐外。

“老道好一张利口！”又一位将官模样的军汉站起来。

诸将深知又有一场好戏看，纷纷瞪大了眼睛，刚才的会议一事抛到了九宵云外。慧琳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笑问到彦之：“到帅，如果贫道没记错了话，这位将军正是当年随先帝西征关中时，南路军沈田子的部下柳农笙将军吧？”到彦之不置一词。

慧琳道：“柳将军当年不过是沈田子部下一名马司副队，看来这些年功勋卓著，已是副将衔了，恭喜恭喜！”柳农笙道：“不敢劳奖。”慧琳道：“今日当着诸位的面，贫道有一事不明，特要请教柳将军。”柳农笙一副居高临下的气势道：“不敢。”慧琳故作沉思，道：“请问柳将军，当年青泥黄庄村外灌木丛中的那顶帽子可在？”此言一出，众人大愣，连到彦之亦迷惑不解。柳农笙却蓦地满脸通红，指了慧琳道：“你…你…”喘着粗气不作声了。

座中仅有一两位老将军记得此事，当年柳农笙随沈田子在青泥城下与西秦姚泓主力决战，混战中柳家笙所在营队被西秦军击溃。柳农笙被乱军一路追杀，慌不择路藏至一从灌木丛后。夜近黄昏，为迷惑追兵，柳农笙将头上盔帽摘下架在灌木上，自己趁夜幕绕道飞也似地逃了，总算捡回一条性命。此事，一时在关中部众中传为笑谈，所幸沈帅正忙于和王镇恶内讧，并没有处理他。

柳农笙万没料到眼前这个杂毛老道竟当众揭出此事。

慧琳毫不客气地连挫两人，一帐军将立时刮目相看，哪里敢有半句不敬之词，自讨没趣。显见牛鼻子老道来路不凡，说不定是到帅亲自请过来的亦未可知。

“请问您从何而来？”在弄不清慧琳独自一人来此目的之前，到彦之亦不敢托大。慧琳笑道：“贫道闲来无事，随老檀出来散散心。到帅面对强敌，孤军深入，贫道想过来帮到兄弟个忙，怎么不欢迎？”到彦之面无表情道：“先前进帐时，你口口声声说有退敌良策，请示下。”慧琳点点头道：“贫道胸藏十万甲兵，一个小小的谢晦何足挂齿。不过，贫道奔波了一路，至今还未用饭。”到彦之道：“这好说。酒饭有的是。”慧琳起身道：“到帅，那就先吃饭吧。”

有人低声笑道：“这个牛鼻子恐怕是来混饭了！”

到彦之瞅了他一眼，道：“先生能否先透个底？”慧琳道：“谢晦大军距此还有多远？”到彦之道：“据探马报，还有不足二百里，紧趁着赶也就一天一夜的行程。不过，前锋贼众孔延秀扼守彭城，相距不过六十里。”“孔延秀？”慧琳鼻子里一哼，“他是何许人？想来是个不值一提的无名小卒罢了。既然谢晦还有一天一夜的路，就等他一天一夜再说不迟。吃顿饱饭，再睡个安生觉就是。”

说完，慧琳并不理会众人，起身向帐外走去。

帐内诸将议论纷纷。“到帅，这个牛鼻子八成是他娘个骗子把式，滑得满嘴都是油。他有退敌良策，还不是靠屁吹火！”

“到帅，您真相信他！”

到彦之扫了众人一眼，皱眉道：“废话少说，给本帅的朋友摆宴接风！”

第二天临近午时，慧琳起床出了帐门。“到帅在哪？”帐前一名军士道：“在中军大营。”慧琳唔了一声，向中军大帐走去。

“…谢贼大军今日凌晨已与孔延秀合兵一处，出彭洲东下，距我军不过四十里。而我军主力尚在百里之外，前锋只有这五千人马，面对的是谢贼近五万之众，本帅决心就在隐圻坚守待援。”当日建康出兵，到彦之狂妄自负，亲率五千军马长驱直入，本想在檀道济到来之前立首功，不想首战即挫，极大地影响了军心士气。有心往回退与大军合拢，面子上过不去，再说有军令状，自己是皇上身边的旧人，到时怎么向皇上交待。事已至此，到彦之只能报决死之心，多多少少挣个颜面回来。

慧琳不言声走到木图案前，诸将见他过来，让开一条道。慧琳也不避让，在木图上瞪视良久，蓦地抬头盯着到彦之道：“谢贼五万大军从何而来？”到彦之瞪着血红的眼睛，道：“先生自称是到某朋友，到某自会将先生当作我的朋友。实不相瞒，事态危急，请先生立即回返檀将军哪里。到某军务繁忙，恕难奉陪！”慧琳道：“到帅，别忘了我是给你送退敌之策来的，你想不想立功？”到彦之苦笑道：“现下自保尚难断言，何谈立功，先生休要说笑。”慧琳不搭话，指着木图上标有隐圻的地方道：“我军现下在此，有五千人吧？”到彦之道：“加上后勤淄重共有五千四百人。”慧琳道：“足够了。到帅，诸位将军请看，隐圻西面、西南、西北都是大平原，无险可守。隐圻虽有山恋阻挡，看似居险，实则不然。以五千人据守一地对抗十倍之众，只能被动挨打，就是一对一打消耗战，亦守不过一两日。出隐圻，南面五里开外是林河，北面是丰河，两河之间宽四五里。谢晦大军必从此而过，请到帅尽集所部五千四百人，骑兵居前，步军随后出隐圻城防，直趋谢晦中军！五万军马与我同守这四里之正面，根本施展不开，事实上是势均力敌之战！只要到帅身先士卒，带头冲锋，我料此战必可大胜！”

有人笑道：“先生此言差矣。尽驱全军，置后勤淄重于不顾，稍有闪失，其祸难测。还有更为重要的一点，先生或许没看出来，南北虽有林河、丰河，我军直攻谢贼中军，稍有兵家常识的人都知道，若分军渡河从左右两翼包抄过来，不但五千四百人被包了饺子，后勤淄重落于敌手，隐圻也完了！”慧琳嘿嘿一笑道：“这位将军所言不差。如果是平日，我自不会给到帅出这个主意，不过，今日非同旁日！”到彦之奇道：“先生直言。”慧琳道：“我军刚打了败仗。全军直击谢晦，我料他不会分兵！”到彦之道：“为何如此肯定！”慧琳道：“因为谢大将军根本就没将我先锋军五千人放在眼里！”

此言一出，到彦之的脸刷地红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