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羡之一脸阴沉站在偏殿门口，一殿大大小小的皇子们平日玩闹任性，却是最怕眼前这位开国老臣，一时都垂了头不敢作声。
刘义隆道：“徐大人，我去找太子爷！”傅亮道：“王爷，下官已派王弘去了。”徐羡之面无表情地在诸皇子身上扫了一遍，道：“给四皇子弄些饭，饿着皇子，你们担待得起么！”几位宫侍垂头答应着去了。“三王爷，皇上刚刚睡下，让他好好歇息歇息。”徐羡之道，“傅亮，你进来吧。”刘义隆乍着胆子问道：“徐大人，父皇怎么样？”徐羡之道：“不碍事，调息将养便好。”话声未落，刘义宣嘴里嘟哝道：“既是不碍事，何苦这么些人眼巴巴地守着，有太子一个人就行了，他是储君，关我们何事？”“老四！”刘义隆瞪了他一眼，刘义宣耷拉着眼皮不作声了。
傅亮看了徐羡之一眼，两人目光稍一碰触，便及闪开。
徐羡之道：“王爷，你带皇子们下去歇息去吧。”刘义隆道：“我不累，让兄弟们去吧。”回头对义宣、义康、义恭、义季道：“徐大人让你们歇息，还不快谢过徐大人！”诸皇子一听如蒙大赦，差次不齐地对徐羡之说着：“谢徐大人！”
一头已兴冲冲地向殿外奔去。
刘义隆双手拘谨地放在腿上，稳稳地坐在床沿上。傅亮大为感慨：诸皇子中，刘义隆排行老三，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德行操守远甚于其他皇子，比起玩劣成性的太子刘义符和狂妄自负的庐陵王刘义真，显见着成熟稳重了不知多少。
两人进了偏殿，傅亮从怀中掏出檀道济奏表递给徐羡之：“徐大人，魏军已被檀将军击败，这可是开国以来我军少有的辉煌战绩啊。”徐羡之打开奏表，不言声看了一遍，脸上未动声色。良久，将奏表仍旧缓缓原样折好，淡淡道：“傅大人，你怎么看？”傅亮道：“如此大捷实是少有，待檀道济回朝，依律该当着百官的面进行褒奖才是。”徐羡之朝后殿看了一眼道：“这是皇上定夺的事，也不在这三五日，等檀将军回来再说。况眼下皇上龙体欠安，还是不要让他劳神的好。”傅亮一怔，听语气徐羡之分明已看出奏表有疑，却佯作不知。这只老狐狸，城府到底深到何种程度，当年一同随刘裕北府起兵，共事十余年，傅亮深感是越来越弄不懂他了。傅亮也不点破，挑开话题：“徐大人，皇上身体如何？”徐羡之摇摇头道：“看来不碍事。今日早起，皇上和我提起分州的事，想听听你的意见。”傅亮道：“分州？朝廷不是刚刚撤并州郡么？”徐羡之道：“此次不同。皇上的意思是现行有些州疆地处崇山峻岭，交通不便，管辖过广，不利于掌控，一些荒蛮之地，州郡干脆听之任之，朝廷恩泽难以遍施。况山民难沐圣上雨露恩宠，时间一久势必养成为我独尊、无法无天的恶性，尾大不掉就不好收拾了。”傅亮道：“那皇上的意思？”徐羡之道：“皇上的意思是将豫州一分为二，设豫州、南豫州，将徐州一分为二，设徐州、湘州。先定这两个调子试行，以观后效。”傅亮一愣道：“谁任新州刺史？郡县如何设置？”徐羡之摇头道：“不设州史，郡县整建制划归各州。”“不设州史？”傅亮吃惊道，“那如何管制？朝廷诏令如何行使？”徐羡之道：“皇上准备分封皇子，由庐陵王刘义真掌南豫州、湘州刺史，持节都督南豫州、湘州等军事。宜都王刘义隆都督京口、石头城军政。刘义康、刘义宣进封王爵。其余年龄尚幼，暂不议。傅大人以为如何？”这不过是个例行程序，显然已是皇上定的调子，傅亮哪里敢言半个不字。皇上多时不临朝，深居后宫，前后长达一月，徐羡之竟半步未离。一方面傅亮觉得有股无法言说的醋意，另一方面又有点隐隐的担忧。皇上龙体看来绝非徐羡之所说的无碍，而是大限将至。分州并立、皇子持节都督数州军政，这可是当朝以来从未有过的先例。尤其是京口、石头城一带为建康屏障，由皇子统率军政，明摆着是控权维稳，以防不测。徐羡之并不理会傅亮此刻的心思，目光辣辣地盯着傅亮道：“傅大人，你的意思呢？”傅亮忙站起来道：“下官完全同意徐大人的意见。”徐羡之一笑，道：“傅大人坐。这可不是我的意思，这是皇上的意思。如此甚好，檀将军多会回朝？”傅亮道：“奏报上没说，总是这三五日。”徐羡之点点头道：“皇上已发出诏令，让谢晦两日来回建康。”“谢晦也要回朝？”傅亮愈发认定刘裕在安排身后大事，今日皇上召见自己，定有深意存焉。这样想着，心时蓦地涌出一阵兴奋。不过，徐羡之慢条斯理、不急不燥的模样既让他倍感煎熬，又让他大觉厌恶。
“檀道济、谢晦来了么？”倏地，后殿内刘裕苍老干竭般的声音传过来。
徐羡之傅亮两人连忙站起。徐羡之走近殿门旁，一揖道：“皇上，傅亮来了。”刘裕语调听着竟似已无丝毫湿气，仿佛是从喉腔中硬生生挤出来的。“傅亮来了么，快进来吧。”隔墙听着一阵窸窣声响，好象刘裕在挣扎着起床。傅亮蓦觉心头一热，眼眶内顿时润湿。他强忍着紧咬着下唇，随徐羡之进了殿内。
里边昏暗不堪，一股夹杂着酸腐恶臭和香草苋兰的混和味道令人窒息。傅亮极力睁大双眼，好不容易适应了灰淡光线，见床上刘裕正笑微微地看着他，脸上身上瘦得仅剩下皮包骨头，只一双眼仍焕发着炯炯神采，多多少少残存着一股坚毅果决，无论如何难以让人想信眼前这位老人竟是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刘寄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