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德祖嘴里吐着土沫子，嘴里骂骂咧咧：“檀将军，看看这老天，存心跟我们作对。对岸什么动静都看不到，魏军如若此时强行渡河就惨了。”檀道济皱眉不语，转身朝北营走去。为防止魏军突袭，宋军沿河扎下数十座连营，七万大军近五万驻在一线。毛德祖后边紧随，边走边嘟哝道：“老檀，魏军长途奔袭，后勤供应难以接茬，为何不趁此机会率军北上。我老毛打头阵，准保魏军一触即溃！”檀道济鼻子里哼一声，道：“你懂什么？魏军骑兵众多，机动能力强，非我军可比。大军北渡，只怕未及渡半便陷入重围。”毛德祖随檀道济征战多年，私下里自不理会他那些军令，有什么说什么。檀道济知他求战迫切，一心想立功争名，便也不在意。事实上，檀道济心里何尝不想率军痛痛快快地与魏军干一仗。与魏军隔河相侍近三个月，除初期魏军小规模乘船突袭搔扰被大军逐个击灭之外，并无大的军事行动。由此看来，檀道济越来越认定魏军亦有投鼠忌器之嫌，忌的什么，无非就是眼前这道天险黄河！
天色渐亮，两人前出至北营黄河岸边，站在一处高大险峻的黄土畔。脚下黄河约有三四里宽窄，半空里浮尘还没有完全散尽，对岸魏军大营动静看得并不清爽，只隐隐见营寨林立，却似比往常寂静。
毛德祖一脸狐疑道：“日他奶奶的，魏军不是还躺了被窝里睡觉吧？想是昨日一夜这沙尘将魏军吹毛了，不敢出来了。”
檀道济亦觉奇怪，魏军本就生于北地长在北地，从平城到代州此时恐怕早已步入寒秋，风沙之惧显然不过是个笑谈，莫非魏军有什么隐秘的军事行动么？想到此处，檀道济对毛德祖道：“毛将军，传令三军，严密注视黄河，休将一兵一卒放过！”毛德祖亦觉有诈，小心道：“檀将军，是不是派艘快船前出至魏军射程之外打探打探？”檀道济深觉有理，点点头道：“这是个主意，派先锋营三十人过河打探，每人赏一千大钱！”毛德祖愕然道：“一千大钱，三十人就是三万，用不了这么多吧？”檀道济道：“亏你是个老军伍，带兵打仗如何能吝惜钱财。你不拿钱将他们喂饱了，谁肯给你出力卖命！”毛德祖悄声道：“檀将军，年根前还得给太子爷、庐陵王、宜都王他们每人送五万钱，能省点得省点。”
这是惯例，当初在州郡任刺史也好，现在领军出征也罢，三年来，檀道济无一例外都给朝内诸皇子备下一份厚礼。钱怎么来，还不都是胡七杂八地寻些出项。
“今年谁也不送，一个子也不给！”檀道济忽地不容置疑道。毛德祖吓了一跳，以为听错了：“老檀，一个子也不给？”檀道济点点头，嗫吁了一口气道：“皇子们……皇子们知道这钱都用在出兵放马上，自然赞赏。为将者，外抵侵扰御侮，内平惑乱动荡，保万民平安，这就是本份。”本来，檀道济准备告诉他此刻的想法，话到嘴边一想毛德祖口无遮拦的把式，便立马改了。
毛德祖哪里想到檀道济片刻工夫便动了这番心思，只以为他真以军事为重，不虑其余。心下虽有不解，嘴上却是大为赞同：“老檀这想法实在，平白无故的每年向他们上供。他们希罕钱么？再者，你看看那些嘴脸，说句不该说的话，除了宜都王，我看没一个好货色！”檀道济瞅了他一眼，毛德祖嘿嘿一笑，抬手在脸上作势击了一下道：“死罪死罪，不过跟老檀说说闲话，传出去还不要了我的小命！”
西营方向蓦地传来一阵吵吵嚷嚷声，檀道济毛德祖两人朝山脚下望去，见驻扎在山崖下黄河岸边滩涂上的前营将士聚在岸边，不住朝对岸观望。
毛德祖倏地惊呼道：“檀将军，你看！”檀道济顺着毛德祖指示的方向望去，见先前浮荡在半空的黄尘此时已消散的干干净净。一轮红日铺天盖地将南岸北岸照得通亮，对岸魏军大营只外寨扎一排帐蓬，隔段距离遍插一面旌旗，后方大营仿若整建制消失了一般空空荡荡！
“魏军撤了？”毛德祖叫道。
檀道济道：“你快率几条船过去看看究竟！”毛德祖兴冲冲道：“好咧！”说罢，嘴里骂骂咧咧地朝坡下飞奔而去。本来魏军从平城一路南下，战线过长，只利于速战速决。长期对侍，后勤拖也拖死了他。想到这里，檀道济不由暗暗感激陶渊明所料。如若按照自己以往打法，一味猛打猛冲，主动寻求与魏军决战，正好合了魏军胃口。胜败尚且不论，隔河强攻，歼敌一千，自家已伤八百，反而徒劳无功。魏军一退，明摆着是宋军大胜。
不过一个时辰，遥见毛德祖亲率数条快船已一路飞驰返回，站在船头仰臂高呼。
“魏军撤了，我们胜了！”
南岸宋军大营欢声如雷，军士们跳跃着聚在岸边相互庆贺，累年征战，军将们格外珍惜和平生息，谁愿意厮杀。
毛德祖一脸惊喜跑上来，道：“檀将军，魏军跑了，这招以静制动委实管用。老毛算服了你了！”檀道济蓦觉一身轻松，道：“快快给朝廷上奏表！”毛德祖道：“檀将军，怎么奏？”檀道济沉吟了一下道：“怎么奏？魏军明显慑于我军威武，败溃脱逃。”毛德祖答应着转身要走，被檀道济又叫住：“要及时上奏请功人员，还是昨夜跟你议的。东、西大营各四十八人，将领军士各占一半。中军大营二十七人，你领头衔！”毛德祖道：“我哪敢领衔，这个衔非檀将军莫属！”檀道济摇头道：“仗是各营军将们打的，我檀道济并无尺寸之功。奏表里我只字不提，听明白了吗？”毛德祖奇道：“这是为何？”檀道济沉声道：“按我吩咐的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