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豚长鸣之时，卡车纷纷调头，加速行驶，朝学院都市的方向逃去。

人们被半空中的白海豚所吸引，车厢深处的人视线受阻，也朝着后半段挤过来。芙拉和狄里克不得不紧贴到侧面去，给其他人让出位置。

正当此时，跟在他们后方的卡车突然腾空而起，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底部顶起来一样。芙拉还没来得及看清端倪，就感到自己乘坐的卡车下方也传来一记撞击，车尾被猛地掀起。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整辆卡车以车头为支点，划出一个半圆，四轮朝天，倒扣在地。

几个探身车外的人反应不及，径直被甩了出去，不知下落。芙拉也险些步了他们的后尘，幸亏身边的狄里克一把将她整个人拦腰抱住，才算躲过一劫。

侥幸留在车厢里的人摔成一团，芙拉和狄里克占据了位置优势，没有被压在下面。虽然免不了磕磕碰碰，却没受什么会影响行动的伤。

他们挣扎着爬出车外，游目四顾，只见车队的卡车已经七零八落，而且大半翻倒在地。还有一辆正在从半空坠落，触地的一瞬间，摔得碎屑横飞。

造就这等惨剧的罪魁祸首也出现在他们面前。一条条白海豚，从雪地中鱼跃而出，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用短促的鸣叫声应和着在高空长鸣的同伴。落回地面之后，便重新没入雪地，消失了踪迹。

这小小的一记鱼跃，却可以轻松地掀翻阻挡在它们前方的卡车，甚至能将卡车顶得飞起来。至于那些不幸被撞个正着的人，更是跟熊孩子魔爪下的手办模型没什么两样。

卡车很快就被毁坏殆尽，雪地上遍地残骸、死伤枕藉。幸存者们不敢在车内停留，挣扎着往车外爬。狄里克上前帮了两个人，正准备向第三个伸出手的时候，却被芙拉扯住胳膊，拼命地往旁边拖去。

“躲开！躲开！快！”女孩一边拉扯狄里克，一边紧张地望着远处，眸子里满是惊惶。

狄里克知道芙拉不会在大事上胡闹，便顺着她的牵引跑开。回头看时，只见雪地上有一个隆起，正朝着他们的方向飞速移动。而且随着距离接近，那隆起越来越高、越来越大，最终化作一条海豚，离地而起。

海豚的落点，正是他们之前乘坐的那辆卡车，现在正四脚朝天动弹不得，车厢里面还有十来个人没能脱身。已经逃离的人眼看着海豚落下，却毫无办法。庞大的身躯重重地砸在卡车的底盘上，几乎在一瞬间就将整辆车砸得稀烂，没给里面的人留下一丝存活的可能。

海豚贴着雪地滑行了一小段，辗轧着早已不成形状的金属、肉体，以及血和汽油的混合物，慢慢没入地面。

一同被辗轧得四分五裂的，还有幸存者们的勇气。

※※※

越野车在公路上飞驰，仿佛雪天行车的一切困难在那位“有持枪证的赛车手”眼里都算不得什么大事。

“那帮当兵的还跟着吗？”坐在副驾位置的夏朗偏头问道。

坐在后排的“有持枪证的厨子”转过身，隔着后窗瞅了半天，迟疑地回答：“看不太清，天气实在太差了。”

“啧，真麻烦。”

在哨卡接受盘查的时候不慎露出马脚之后，夏朗以为自己会被那两名军官扣下。哪知那位套他话的瑟克兰特中尉却并没有做出进一步的行动，另一位军官也表现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轻轻松松地把他放走了。

结果他们的车刚驶出哨卡没多远，就发现有一辆军用吉普跟了上来。

夏朗担心自己接下来的行动会受到干扰，便要求赛车手想办法甩掉对方。可是无论他们怎样加速，那辆军用吉普都能很快再追上来，简直像是也有一位当过赛车手的驾驶员一样。

夏朗皱皱眉，对赛车手说：“能再快点吗？这么久都不见踪影，你的对手是卡车哎。”

赛车手惊愕地瞥了他一眼，满脸都是“你疯了吧”的表情。

夏朗明白同伴的意思，尽管心急如焚，却也毫无办法，只能满心焦躁地喷了一口气。

“该死的鬼天气！”

他的话音刚落，前方不远处就传来了一声巨响。

滋——啦——

赛车手被吓得一脚急刹，车身打横在雪地上滑出老远，险些侧翻。

“什么声音？打雷？”夏朗愕然问道。

“听起来不太像。”厨子透过车顶的天窗向上张望了一下，答道。

远光灯穿透风雪，照进越野车里，那辆阴魂不散的军用吉普再次追上来，气得夏朗想要骂街。

“走走走，别管那么多了。我就不信你飙不过那帮大兵！”

赛车手一边调正车头，一边无奈地回答道：“正常来说，军队的司机确实比我更适应这种恶劣环境……”

夏朗默然半晌，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妈的，这该死的鬼天气。”

滋——啦——

※※※

巨大的白海豚此起彼伏，跃出地面又落回去，与其说是在袭击人类，不如说是在为天空中的那位歌手伴舞。

它们的出现与消失，并非如芙拉一开始所想的那样以某个物体为目标，反倒更像是按照既定的路线和节奏、自顾自地进行的一场娱乐活动。而那些被摧毁的卡车和死伤的人，只能算是偶然牺牲于这场娱乐活动之中的倒霉蛋罢了。

不甘心，却无能为力。

手枪就在口袋里，可是芙拉却完全没有把它握在手中进行反击的念头，她知道那种程度的反击根本不会有效果，反而可能会引发恙的强烈敌意。

她只想全力奔跑，尽量远离海豚狂欢的区域。

其他的幸存者也在做相似的事——或许他们并不具备芙拉那种直接面对恙的经验，但仅仅是最基本的求生欲，也足以让他们奔跑起来。

可是，他们的逃跑方向却不像芙拉和狄里克那样目标明确，更多的只是盲目地躲避着海豚，甚至有采石场随车的安保人员在慌乱中停下脚步，抽出手枪朝海豚射击。

“不要乱跑！不要停步！不要还击！逃出海豚的活动范围！这是恙！这些全都是恙！”

芙拉终于按捺不住，大声喊叫起来，稚嫩又略显沙哑的嗓音飞上半空，被风托着，一直送到长鸣的白海豚身边。

这是恙！

没人知道它们会在何时出现于何地；没人知道它们的出现抱着何种目的；没人知道它们下次出现会是何种形态、会做什么事。

这就是恙，不可理喻，也无从防范。

白海豚的长鸣戛然而止，它缓缓地张开眼睛，把目光投向地上那个奔跑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