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之远说服狄里克的时候，却没想到会引发出一个如此令他棘手的要求。

确认？怎么确认？带她回家？又如何取信于她？

海之远木然半晌，只觉得束手无策。再次向狄里克求助，对方却给了个没什么用的建议——

“总之，你先释放善意吧……”

海之远想了想也只能如此，至少让‘抛石姬’先把石头放下再说……

他无奈地整理了一下思路，大声喊道：“芙拉，芙拉，你还在吗？”

没有回应。

海之远心中没底，挪了个位置，悄悄探头。

嗖——

透明的块状物擦着头皮飞过，险些把华尔裘蕾剩下的半边脑壳也掀掉。

看来她还在……

“芙拉，停手吧，我们是一伙的不是吗？”

“一……伙？”

终于有了点回音。

“前几天咱们刚刚联手作战，你六年前也救过我，你还去我家的店买过东西，海之屋还记得吗？对了，还有庞培先生，你们俩去我家避过难……你看我知道这么多关于你的事，你不想跟我聊聊吗？”

海之远不敢再贸然现身，缩在墙后开始历数自己与芙拉之间的交集。从除臭剂到列车恙袭击，从狄里克的枪伤到海之屋的阁楼，从关于希恩的新闻到819年的北岭镇恙爆发……

他发现，自己对芙拉所知有限，能讲的东西也寥寥无几，而且讲完之后愈发觉得，除了最近的一次联手作战之外，他和芙拉其实只是没有多少瓜葛的路人罢了。

就算透明少女依然是当初的芙拉，也未必记得海之屋的售货男孩，或者在恙爆发中为她所救的九岁少年。

他停止讲述，期盼对方能从自己所说的那些内容当中寻到一丝共鸣，并做出回应。可是，断壁对面却始终没有动静。

此时的北岭镇遗迹，并没有其他的贝鲁生灵，更没有试图恙化的聚合体，对于海之远来说，在这种毫无干扰的环境中，芙拉那特有的“情绪”清晰可辨。

她在接近！

速度不快，可是双方的距离也没有多远。那“情绪”飞越街道，转眼间便来到的断壁的另一侧。

海之远下意识地想要躲避，随即又想到，以华尔裘蕾目前的损伤状况，根本不可能从透明少女面前逃掉，况且……

他本就是来寻找芙拉的。

“如果她想继续袭击我的话，应该不会飞这么慢……希望吧。”

他这样想着，略带忐忑地把目光投向断壁上方，正和探头观望的透明少女对视在一起。

“你……黑头发？”透明少女出声询问。

海之远一怔，心道你都为了我扔石头的事把我爆头了，居然还没确定我的身份么？

他无奈点头，答道：“是我。”

透明少女又问：“人面螳螂？”

……什么意思？

海之远心头一阵困惑，怎么想都觉得这个名词像个反派，连忙摇头否认：“我不是人面螳螂，我是黑头发的人类。”

少女的第三个问题稍微长了一点：“你，丢石头，人面螳螂？”

“我确实丢石头来着，但我真的不是人面螳螂。”

少女略显困扰，思考了片刻之后，索性越过矮墙，一把抓住了海之远的胳膊。

海之远不知道自己这套装甲目前的脆弱程度能不能禁得起她折腾，当下也不敢挣扎，老老实实地被她拽了出去。

少女先指着断壁旁的石块落点：“人面螳螂。”

又回手指向街对面的建筑废墟：“你，丢石头。”

海之远恍然大悟，不禁一阵惊喜，急切地问：“六年前？恙爆发？”

少女像是没听明白，默然不答。

海之远却不在意，他知道自己与芙拉已经找到了那段共同的记忆，只要沿着这条线索继续沟通下去就可以了。

“六年前，恙爆发。我在那边丢石头，砸中了这边的……人面螳螂？”

少女想了想，微微点头，认同了他的说法。

“然后人面螳螂向我扑去，你出手救了我？”

“出手？”

“就是说，你打倒人面螳螂，救了我？”

“不，”少女摇头，“芙拉救你。”

海之远费解问道：“你不就是芙拉？”

“我是芙拉，名叫希恩。”

又是这句……

海之远有点想抓狂，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之后，仔细一想，却心中一凉。

他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或许正如狄里克所说，面前的透明少女并非芙拉，而是贝鲁生灵希恩。

她的模仿蓝本是芙拉，所以自称芙拉也不奇怪。

六年前，她可能也在北岭镇，恰好就在芙拉救下他的现场，所以她知道人面螳螂，也知道海之远获救的情况。

而海之远当时所感知到的“情绪”，也属于希恩。

这样一来，“感知不到人类的情绪”与“感知到芙拉的情绪”之间的逻辑矛盾也不复存在了。

海之远心中充满了挫败感。

他知道，对于狄里克、芬布尔之冬乃至整个贝鲁研究院而言，找到芙拉·别沙瓦和找到贝鲁生灵希恩的意义截然不同。

在此之前，他或多或少有一种“以找到芙拉来获取认同”的想法，因此在受到质疑时反弹强烈，变得愈发偏执。

他中断了与透明少女的交谈，打开通讯管道。

“庞培先生，我是海之远。”

“我在，情况怎么样？”

“您是对的。”

“什么？”

“您是对的，她不是芙拉，是希恩。”

“……你遭遇了什么事？突然这么彻底地推翻自己。”

“只是发现了自己的天真和愚蠢。很抱歉给您添麻烦，就这样，我处理完这边的事就回去。”

“好吧，注意安全。”

狄里克没有多问，毕竟海之远目前的情况并不适合在贝鲁层过多停留，于是只叮嘱了一句就结束通话。

海之远把注意力重新放回透明少女身上。

忽然想到，尽管自己找到的并非芙拉本人，却也是北岭镇恙爆发的现场目击者。

对于贝鲁研究院来说，从希恩这里一定能获取非常有价值的情报。

至少，在“芙拉是不是真的在北岭镇与贝鲁生灵战斗过”这件事上，如果希恩当时确实在场，想必是一清二楚的。

看来这次倒也未必一无所获。

海之远这样想着，出声问道：“芙拉救下我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我是芙拉，名叫希恩。”

“……”

好吧，看来真的要空手而归了……

海之远心中失望，便不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结。

“总之，很感谢你前几天在青石镇的援手，能认识芙拉的朋友也很开心。不过我现在必须要回去了，装甲损伤成这样能不能顺利回归都还两说……后会有期吧。”

透明少女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问：“华尔裘蕾？”

海之远一怔，随即想到这个代号已经沿用多年，可能希恩也从芙拉那里听到过，点头答道：“对，这是华尔裘蕾。”

透明少女想了一下，又说：“贝鲁……生灵？”

“对，你是贝鲁生灵，不过我是人类……我真的要走了，下次有机会见面的话再陪你聊，再……”

“哥哥……小遥？”

“……”

海之远目光一紧，竟答不上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