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视线移向门边，就见杜智走进门内，正侧身对着半开的门扉外不知谁人在讲话，黑不隆冬的门外，隐隐听见衣料摩擦声，下一刻，便见一前一后两道人影，有些拘谨地走了进来。

秋娘一愣，郑乔扭头去看，同样愣住。

这是一名约莫四十来岁的妇人，穿着简朴的布衣，皮肤有些黝黑，模样却算周正，乍一看有些眼熟，不等秋娘细想是否在哪见过，便被她伸手从背后拉出来的少年引去目光，十五六岁的年纪，个头不高，五官很是清秀，这孩子有些胆怯地飞快看了一圈屋里的人，然后便将头埋进那妇人怀里，小声道：

"娘，俺困了。"

那妇人冲杜智不好意思地扯了下嘴角，快速瞄了一眼郑乔，然后拍拍怀里的少年，凑到他耳边，低声道："铁福乖啊，你晌午不还吵着要见爹么......"

这、这是什么情况？秋娘眨眨眼。

这妇人说话的声音虽低，但在静悄悄的屋里也能清晰入耳，这下就连趴在地上装死人的丽娘也有了反应，扭头去看站在门边的那对母子。

杜智道："铁福，过来。"

那少年听见他的唤声，被农妇推了推，拧着手指两步蹭到他跟前。杜智双手按上他的肩膀，将这孩子推到自己身前，面对着郑乔站好，冲着他意义不明地一笑，语出却惊人一一

"铁福，这个便是你爹了，喊人。"

爹、爹？！

那孩子犹豫着，十根手指头拧的更紧，在郑乔的呆愣下，半晌才道："你、你就是俺爹吗？"

室内一静，最先动作的，不是郑乔，而是丽娘。她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一个猛子蹿到杜智面前，伸手便去拉扯那孩子的胸前的衣襟，吓得他当即惊叫，伸手去推搡她，杜智只是拱着他的肩膀并未阻拦，任由丽娘三两下便将这孩子的几层衣襟扯开，露出脖颈上整片的皮肤。

丽娘在看清楚他右侧锁骨下方一块掌心大小的灰色胎记后，两手一紧，不顾那孩子的惊吓，发狂一样地把他从杜智手下拉扯到了自己的怀中，紧紧地将他楼住。

"孩子，果煞是我的孩子！我的儿子！"

"你放开俺！娘！娘！"

立在门口的妇人听见他叫唤，看了一眼神情似乎格外愉悦的杜智后，一咬牙，上前便去抢那被按在丽娘怀里的少年。

"你、你放手，别闷坏了俺家铁福！"

"娘！哇......"

一时间，两个妇人中间夹着一个半大的孩子，闹做一团，杜智的视线越过他们，看向僵立在那里的郑乔，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十五年前，这个女人生产时候，正是朱泚对你疑心最重之时，丽娘生恐自己诞下的孩子会被送到朱泚那里，就瞒着你事先联系了郑厉，生产当晚，没想诞下了一对龙风胎儿，那男婴被郑厉派来的稳婆抱走，留下了女婴，等风头过去，她本想把孩子要回来，郑厉却告诉她，看管孩子的奶娘带着那孩子跑了。她害怕你知道后会怨恨于她，便不敢将这事透露半个字给你听。可实际上，这孩子压根是平安无事地被郑厉在外地寻了名寡妇养在长安城附近，在你眼皮子底下长大，说来，我也是下午方才见着人。"

秋娘恍然，难怪丽娘方才会因为一枚钱币和杜智莫名其妙的话，就言听计从地向郑乔交待了自己做过的坏事。

"你、你说，这是、是我的孩子？"郑乔伸手一指那被夹在两个妇人中间的少年，结巴地问道。

杜智瞥了一眼披头散发的丽娘，道："当娘的总不至于认不得自己的亲生骨肉。"

他话音落下，这头两人争抢儿子的举动也已经停下，那农妇到底力气大些，眼见孩子哇哇大哭，一个使劲儿将本就气弱的丽娘掼了个踉跄，后退几步撞在了郑乔的身上。

丽娘正待再扑上去，却被郑乔扯着胳膊转了个身子，冲她厉声质问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这是我孩子？！"

半边脸上还带着红溜溜的巴掌印子的丽娘，泪眼模糊地使劲儿点头，这会儿也顾不上刚才还和他翻脸，心心念念都是儿子，怕他不信，还将捏在手心的钱币捧给他看。

"是、是咱们的孩子，这钱儿是我孕时找人打的，孩子抱走时候，我把它串成绳子系在他脖子土，你看、看，这上面的小字，'齐福'，便是我给这孩子想的小名儿，对、对，他身上还有胎记，有胎记！"

说罢她便又要去拉扯那个孩子，那农妇在杜智的眼神示意下，犹豫地松开手，让丽娘把哭闹的孩子拉到了郑乔跟前，指着他锁骨附近胎记给他瞧。

郑乔伸手在那胎记上摸了摸，辨出是真的后，又听丽娘在耳边絮絮哭诉，再看看这孩子同她有几分相似的长相，沉思片刻，便知道这是有真无假的事了。

"怎么样，郑大人，这还算是个惊喜吗？"杜智道。

"你这是想做什么？"郑乔满心怀疑地直言问出。

"这还用问么，都说是送给你的惊喜了，"杜智伸手一指一旁的农妇，道："连这孩子的来路我都帮你想好，等到了明天，长安城的人便会知道，郑大人您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妻子，连同当年她腹中的胎儿，不过可惜的是，您那二儿子和次子，却不幸亡于朱泚余孽之手，就剩下这么一对孤儿寡母，孤苦伶仃。"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杜智皱眉，"听不明白么，那我就再说清楚点，从今往后，这个女人便是你的正妻杜氏景岚，这个孩子便是她亲生儿子，"他摸了摸下巴，一脸认真道，"嗯，叫什么好呢，二儿子是直，次子是遗安，这三子嘛，就叫做遗爱好了，郑颢，呵呵，真是个好名字。"

郑颢！秋娘缓缓抬起手捂住了嘴，怎么她二哥不是叫遗爱，是叫遗安的吗？！郑颢，历史上那个娶了万寿公主的倒霉蛋，不是她二哥！听着杜智玩笑一般地说出"郑颢"三个字，再看那农妇，刚才的熟悉感再次涌上，当即恍然，若她皮肤再白上一些，岂非是有三分同杜氏相像！

秋娘心中油然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来，就仿佛是被拨乱的历史轨道。在她亲眼所见中，重上正轨一般。

"不！这明明是我的儿子！"丽娘听懂杜智话后，惊慌地搂着那个孩子叫道，她知道若郑乔应下，那她便是真的什么都没了！

杜智不理会她，淡淡地望着郑乔，带些询问和提醒地唤道："郑大人？"

郑乔面色僵硬，只有眼底的神色透露出他心底的挣扎，虽他更想认回真正的杜氏母子，可经过今晚，只要他不是傻子，就知道那是痴心妄想绝无可能的事。经过这大理寺一案的闹腾，郑家的名声已经是大不如前，若不尽快想办法挽回，那日后......想到这里，杜智那方才他听着还荒唐的话，却着实变成了一个无法拒绝的诱感。

丽娘似乎察觉到他的动摇，可怜地叫道："老爷，老爷，这是我的儿子，是我的！这个女人也不是大夫人，您清醒点啊！"

"......你有何条件？"郑乔绷着脸问道，这一刻，他不是方才那失魂落魄的男人，而是再理智不过的郑大人。

"老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