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三章】牢笼
谁也不会注意到她。她一点也不显眼，没有咄咄逼人的帝王气质。如果你认真思考，也许会觉察到她肯定在某个新闻里出现过，在某些地方做过某些事情……也许她甚至正在你面前与你说话……但这位现世唯一的女王，就是这么容易被人忘记。
听见那声音后，无名氏顿时……顿时作了什么反应，他自己也记不清了。他只发现不知过了多久以后，他才转过身来，看见面前站着一个白衣银发的老太太，而她的名字……她的名字是什么来着？
宇宙的幽暗被打破，夜如同滚雷降临。本该没有色彩的地方，却有五颜六色泼溅在黑暗中。无名氏感觉不到那位苍老的女王的行走，也听不到移动的声音，悄无声息。但在记忆的一片混沌中，他还是能感到时间的跳跃，因为星星像飞沫四溅。
“伊……伊……”
无名氏想要叫出眼前之人的名字，却发现当自己看着那人的脸时，就怎么都无法准确地记起她的名字。于是他很快就放弃了尝试，转而使用一种更加礼貌、更加通用的称呼：
“这确实是我们的初次见面。你好啊，女王陛下。”
曾经美丽却被时间侵蚀的衰老女王摇了摇头，将手中握着的维多利亚时代传下的权杖放在自己身前，又取下头顶的王冠，捧在手中。
“你不可称我‘陛下’。”她对无名氏说，“因为你可加冕‘奥古斯都’，本身又是由更伟大的人加冕为王。”
…………
……
无名氏说了些什么，他无法记住名字的女王也回答了他。他似乎记得自己想说，“我怎么会是君王？我只是君王之名的‘容器’。”但他既记不清那位女王是如何回答他的，也记不清自己为什么会问这句问题了。
虽然【忘却】正在生效，但它只影响记忆，并不影响神智。所以无名氏仍然清晰地知道，这种看似无用的寒暄，持续越久，显然会对那位他无法记住名字的女王越有利。所以他并不准备让这种状况持续下去，已暗中在“容器”之内调动王权了。
然而女王所说的下一句话，却提到了他相当在意的事，令他不得不又悄无声息地抹去掌心用象形文字写下的埃及神灵之名。
“……就是这样。我们唯一没有料到的变数，是汉光武帝的出现。”
“什么‘就是这样’？你在说些什么？为什么会提到小光的事？”
这一次那位女王解释时，无名氏用心记忆着她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但在他想要再回想一次自己的背诵内容时，却只记得几句破碎的只言片语。
“相遇不是问题。相遇是不可避免的事。”
“在广大的‘非想非非想空间’，你必然会与许多君王相遇、有所成长。”
“无论最初发现你的那个人，是汉光武帝还是别人，我们都不在乎。”
“原本……是不在乎的。”
“但汉光武帝把你送去现世度过这些岁月，是不在【计划】中的事。”
“‘相遇’不能影响什么……我们没有预见的事物，是汉光武帝的‘感情’。”
“本应在君王间长大的……你。却过早地接触了现世的人类。”
“她改变了你，你也改变了她。”
“这就产生了变数，是【计划】之外的变数。但我们还有，补救的机会……”
白金汉宫的阳光闪烁着铺散，仿佛有无数“非现实”的残片、历史与未来的片段，如海啸一样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如同想要包裹孤岛般的特工少年。
无名氏仿佛听见那位他无法记起名字的女王说，她知道无名氏的真名……但随之而来的许多词语冲淡了记忆，令他虽然留下了“原来自己本身也是一位君王”的模糊印象，却仍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而在现世唯一的女王口中，对无名氏的描述仍在继续。
“你是造化者，是赋形者。”她这样告诉群星间的少年国王，“你是高洁的君王，是和平的君王。你是安乐的，彻察的，优胜的，睿知的，柔和的，庄严的，明哲的，超然的，悯人的，荣耀的，光明的，沉着的……即使太阳也不过是无数星星中的一颗而已，但在未来的永恒国度，国民将眺望你的光辉！我不过是这‘太阳’宫殿的主人，又岂能比你更加伟大？”
然而虽然那位女王说了这样的话，也再传达不到无名氏的耳中了。由于分神而错过最佳攻击机会的无名氏，已深深陷入【忘却】之间，无法见到记忆的水面。
【忘却】，【忘却】，层叠的【忘却】。【忘却】之海既暗且深……
而在那位……曾经他还记得是一位女王，现在却已完全陌生的人，转身离去之前。
那陌生人对他最后说出的话语，是这样的：
“你想来抹杀我这个现世最大的不稳定因素，抢在‘王权携带者’们降临之前，毁掉白金汉宫。这件事……即使是我这无用的老人，也是可以猜到的。”
“但作为回应，我却无法抹杀你……也不愿抹杀你。‘容器’少年啊……你还未理解‘容器’的真正意义。”
“现在，就请你被【忘却】困在这里吧……困在这距离地球超过一亿公里的深空。我的‘太阳’与现世太阳的融合已接近完成了。直到这最终之战结束以前，你都无需再多费心什么了。只要静静等待、静静期待……”
“期待吧。当新的国度降临，新的时代将会予你荣光。”
“行百里者半九十啊，‘容器’少年。或许王权携带者们各有高妙的‘非现实’力量，但我只是个住在现实世界的老太太，所以我决定动用的武器，是‘物理距离’——”
“你的记忆里没有来时的路，也没有前行的路。这宇宙尺度的一亿公里真空之遥，就是世上最不可能摧毁的牢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