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四章】环

这一次的船舱很小，甲板之下的空间却很大。“朱三太子”在第二艘宝船的中央行走，复杂的通道在她面前不断伸展。四处火光燎然，嵌在舱壁表面。这让“朱三太子”感到温暖而安心，但宝船本身对她，或者他来说，又仍然还是尚未显露全貌的敌军腹地。

沿着火炬影子的方向，“朱三太子”正在寻找一个入口，或者出口……方向本身并无意义，她，或者他只需要筛查每一艘宝船，而这才是“朱三太子”想要的步调。她，或者他隐约感觉这些火光的排布并不自然，但无论朱棣正在谋划什么，只要她，或者他能够取代那位永乐皇帝、取得这支宝船舰队本身，那到时这一切都会被公开，因此现在不用在意。

一道深灰色的金属门出现在前方，金属上流动着明暗不定的纹路，令它看起来仿佛像是大理石的样子。而当“朱三太子”无声地捏碎了门锁之后，门后出现了一个新鲜空气自由流动的大厅。身着锦衣的带刀侍卫来来去去，在灼热且令人目眩的地面踏出杂乱足迹。

然而“朱三太子”完全没有理会那些永乐皇帝麾下的锦衣卫，也没有出手击杀她们。因为“朱三太子”看到了更值得注意的事物……而锦衣卫们也没有前来抵挡“朱三太子”，仿佛这位雾中的君王并不存在一样。

“裕皇帝……”

这一次的少女君王，同样坐在王座之上。

紫禁城的气味再次弥漫开来，火焰的飞灰溶入了“朱三太子”带来的黯雾。裕皇帝是明熙祖，在时间线上又位于仁祖淳皇帝之前。这同样也是太祖朱元璋追谥的先帝，而这一次，先帝正在看着她，或者他。

熙祖裕皇帝的视线，与“朱三太子”的视线交汇。这是王朝未建立前的皇帝，与王朝已破灭后的皇帝，二者间的对视。但不知为何，熙祖裕皇帝并不将“朱三太子”当作来犯的敌人，而是挥手遣开了所有锦衣卫，令这大厅里只余二人。

“你是在最后时刻，护‘朱明之火’不熄的人。你的军旗却被后世的凡民当作一面普通的反旗。”明熙祖俯下身子，对朱三太子温和地说道，“我们会记住你过往的一切努力。”

“我不需要你们记住我的努力。”朱三太子面色不变，“我不在乎。”

“我也明白你在乎什么。”明熙祖说，“在2056年的今天，你不再是为了‘朱明之火’而寻求不死，而是为了不死而寻求‘朱明之火’……但此刻你已将人类之身交换成悲哀之身，你体内的‘死’正在满溢，而你对此并无解决之道……”

“朱三太子”在雾中抬起头，望向数代之前的先祖：“同为‘王权携带者’，如果我是怪物，那你也是。”

先祖笑了：“我不否认这一点。”

“所以……你在这里做什么？”朱三太子问，“在这江海交界处的宝船舰队上，将会发生何事？”

“如果我说，是与你有关的事，你会相信吗？”

“不会。”朱三太子断然作答，“因为你们并不知道我会来。”

“好的回答。”明熙祖又笑了，“但究竟是不是正确的回答呢？”

“……你无需如此迷惑我，先帝。” 朱三太子反而也露出了莞尔的神色，“而且你已说得够多了。”

“是啊，够多了……”王座上的少女起身，走下层层台阶，“那么，接下来，你就会……”

“是的，我会。”朱三太子点头，“如你不愿意……我还是会。”

“很好。”明熙祖说，“我不愿意。”

——以上这段对话的含义，是“朱三太子”告知先祖，自己将会令她也融于雾气。若先祖愿意成为“朱三太子”，那就可以成为“朱三太子”。反之，则只能化作“狂猎”大军中的一员了。

而明熙祖的答案，只是简单的一句“我不愿意。”

…………

……

两分钟后。

从空无一人的大厅走出之后，“朱三太子”再次陷入沉默。

或者说，犹豫。

“这是怎么回事？我在这里遇到的这些事……到底为何会发生？永乐皇帝在想什么？按照熙祖裕皇帝的意思，这似乎……有对我设下陷阱的痕迹。但天下间又哪有这种毫无反抗、又将更多‘朱明之火’送出的陷阱呢？”

“朱三太子”并非莽撞的人，相反，她，或者他正是依靠谨慎的个人品质，才能存活数百年至今。因此“朱三太子”现在想到的事，绝不是回头去把没有杀死的另一位先祖，仁祖淳皇帝杀死……也不是继续向前，寻找永乐皇帝朱棣的踪迹。

“异变已生。”她，或者他想，“不可久留。”

于是，“朱三太子”没有推开面前的门，也没有推开身后的门——她直接随意冲向了船舱内部的某侧，破开了坚硬的船壁，飞身而出。

“……？！”

没有意料之内的咸水气味，也没有海面与天空、风暴与闪电。预想中的旷阔风景，与密密麻麻层叠于视野内的无数宝船……这些必然能够出现的事物，却一件都没有如“朱三太子”所愿般出现。

在“朱三太子”冲出这艘宝船、理应重见天日之际——

出现在她，或者他眼前的，仍是狭小逼仄、宛如牢狱的……另一处船舱内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