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章】在她已成为了她以后

“神……明。”

听见这个字眼的瞬间，曾是人类国度统治者、如今成为夜间魔物之君的那位少女，从荆棘间一路走来时，被那些荆棘撕扯得所剩无几的心灵铠甲，终于剥落了最后一块碎片。

“神……是好的。神要降罚，经过我的手……是光荣……”

“不，不对。神……是坏的。神的暴行……我忏悔……愿世人……宽恕神的罪恶……”

既是非现实君王“德古拉”，也是概念化的半个神明——“吸血鬼之夏娃”的少女，在梦境中遇到了真正的神明。而当少女眼神逐渐茫然之际，那位拥有多重身份的真神，开始对她说话。

“你想要从‘神’的记忆中逃离、换取遗忘。”古蛇分叉的舌尖鲜红，红如吸血鬼的梦境，“但你的骨骼深处，却留有神迹。”

“是……的。”芙拉喃喃地说，“是……吗？”

一旦思考起自己与神明的关系，不安的感觉就会从芙拉的心底冒出。她试图找出许多理由，来证明神灵的善……或者恶。但远古之蛇……或者女娲，或者库库尔坎，并不会给她留下这样的机会。

“神没有抛弃你，弗拉德三世。”古蛇的声音仿佛来自深渊般幽远，“让我来告诉你吧，弗拉德三世……身为凡人，并没有被神明抛弃的资格。”

“原来如此……”芙拉恍惚地点了点头，“可是，这难道不就是……已经被神明抛弃了吗……？”

“弗拉德，弗拉德啊。这其中并不存在任何‘抛弃’。”蛇信与毒牙的摩擦声中带上了一抹讥笑的色彩，“与神相距如此遥远的凡人，居然会认为自己被神明抛弃。这就已经是受到神明正视，以及……受到神明眷顾的证明了。”

“是……神，的眷顾。”芙拉机械地重复着来自女娲的话语，“神……的……”

梦境中少女的身影原本已经越来越模糊，即将溶入蛇神的鳞片缝隙。生有双翼的少女形体，缓缓向生有双翼的古蛇形体靠拢，互相交叠……

“太可笑了，你这条长着鳞片的虫子。不如换成我来提醒你吧，库库尔坎。你早就已经抛弃过信徒了，而且今后还将继续抛弃下去。”

“……？！”

语声自虚空而来，降入梦境。而在那一句不属于芙拉、也不属于库库尔坎的语声响过以后，一支手臂凭空在梦境中出现，用力抓住了芙拉的身影，把她从稀薄而巨大的蛇影里拉回梦中的荒野。

“我来带你回去了，芙拉……醒一醒，从噩梦里醒来吧，芙拉。”

手臂的主人在远星般的光点中露出全身，古蛇发现那是一直与自己敌对的、没有名字的少年。

“我不会让你成为下一个大祭司朱允炆。”少年对她这样说道，“小光没有办法把蛇神从你的梦境中驱除，但她倒是有办法把我送来……所以我就来了。我记得你曾说过，‘神借我手降罚，但我要为神的暴行忏悔，愿世人宽恕神的罪恶’ ……但我不能认同这一点。因为这对神太宽容了，站在人类的立场，我不认可。”

“你……是……”

并非无名氏所熟识的“芙拉”的那个“芙拉”，似乎因为这番话语而稍微清醒了一些。但她依然是身为“德古拉”度过了第一年的吸血鬼少女，正处于身体与心灵全都最脆弱的状态。

而她又似乎依稀超越了梦境中的记忆，对眼前的少年感到非常熟悉……不过，虽然熟悉，却不记得名字……她甚至好像记得少年提过的“小光”是谁，但少年本人是什么人呢？他的名字是什么？少女发现自己并不知晓。

“先不用管我是谁了，听我说，芙拉。”以无名氏为名的少年焦急地说，“小光要我对你转述一句话：构成‘王权’的最小细胞，是每一个支持君王、认同君王存在合理性的人。”

“构成‘王权’的最小细胞，是每一个支持君王、认同君王存在合理性的人……”

“好了，转述完了。”无名氏以最快的语速打断了芙拉昏昏沉沉的思考与复诵，“接下来是我自己的话：‘神权’曾经与‘王权’共存，也就是所谓的政教合一。但如果是瓦拉几亚这样政教合一的国度、弗拉德三世这样政教合一的君主，开始试图摆脱‘神权’时，它就会成为蛇毒……或者病毒。”

“所以，你在1462年的遭遇，与你在2056年的遭遇，其实是完全一样的。”

“‘王权’的细胞是相信‘王权’的人，而神明与君王决裂时释放的毒，将会感染这样的细胞……普通的病毒感染遍及全身，人就会失去对身体的控制。而当‘神权’的病毒感染遍及整个王国的时候，君王再要指挥这具身体，也同样无法与真正支配王国的神明抗衡了。”

“想一想你被称为‘弗拉德三世’的时候，再想一想你被称为‘德古拉’的时候吧，芙拉……当然，最好你能连被称为‘芙拉’的那段时光也能记起啦。”无名氏露出了略微苦涩的笑容，“人们惧怕吸血鬼德古拉，但哪怕是弗拉德三世最光辉神圣的时刻，也是作为神的代言人，而非作为君王被承认的。难道现在你还要重蹈一次覆辙吗……回答我，芙拉！”

“……”

芙拉没有说话，也没有再看无名氏一眼。与之相反地，她反而望向了掌控生命之力的蛇神女娲，伸出了祈望的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