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两万四千之数

五分钟后，无名氏与清凉院乔治神父走在通往佘山天主教堂地下的长廊之内，向存有真十字架的地下陈列室进发。根据世上所有寺庙、圣堂、博物馆的通行规则，留给信徒观赏的总是连做工精细都谈不上的塑料制品，而那些真正的镇馆之宝则会永远毫无新意地受到层层保护，躺在暗无天日的地面之下。

那枚圣钉的仿制品已经被无名氏从墙上拔了下来，放进了原本装有金属圆盘的空口袋里。神父相信了他“代表【有关部门】回收证物”的理由，但这或许并不是事情的真相。

——如果能够成功瞒过小光的话，无名氏的违禁藏品列表大概又会多出一项新的内容。

优雅的拱形穹顶之下，灰色的石柱与镶满彩色玻璃的巨大落地窗交替出现。古老的建筑不再被奇异的生锈金属的哀鸣与利刃的摩擦声困扰，重新显露出了属于人间的气息。

“特工兄弟，我心中还有一个难以解答的疑惑。”在简略地了解《吕祖全书》、景教、耶和华见证人与圣钉之间的关系之后，清凉院神父仍然没有放过努力陪自己锻炼蹩脚中文的无名氏，反而开始用奇怪的口音提出一系列新的问题，“为什么圣钉的仿制品也会受到‘王权’的影响？圣母在上，真正的信徒不该造出逾越自己身份的东西。”

“你也知道，异端的思想往往更加危险，我的朋友。”无名氏一边检查装备一边与神父交谈，并且觉得自己可能已经被翻译腔的魔性感染了，“‘耶和华见证人’可不是什么人畜无害的温和教派。他们热爱末日预言，同时也热爱那些能够改变现世的东西。比起‘天上的父’，也许他们会更想看到‘地上的王’。”

“我不是一个认为‘异端比异教更可恶’的人。对于他们的意志，我无法作出评判。”清凉院乔治神父说，“但是从他们的角度看，‘王权携带者’的入侵会不会是一件能够对现世带来正面影响的好事呢？”

“很有可能。这场战争很符合他们的美学，无论末日还是王权，都是他们渴求的事物。【有关部门】的尊严是人类的尊严，但【有关部门】的意志无法代表所有人的意志。有些人类也许会站到‘王权携带者’一边，对我们想要维护的‘现世’不屑一顾。”

“那么你呢？”清凉院神父追问道，“你个人的立场又是什么？维持现实稳定？守护人类世界？还是仅仅把【有关部门】的事业当做一份工作来完成？”

“……”无名氏低头思考了一下，呆毛摇动，瞬间切换了好几种颜色。然后他抬起头来，露出微笑，“虽然‘非现实’很有趣，但被‘非现实’统治就很无趣了。要说我个人的立场……大概只是站在比较有趣的一边而已。”

神父耸耸肩膀，极为罕见地沉默了一会。

此时他们已经走过整条长廊，即将抵达真十字架陈列室所在的地下二层部分。灰黑色的石板地面在几步之遥处达到尽头，楼道前方的大门边摆着几座大理石雕像，上方挂着“工作区域”、“安全通道”、“卫生间”之类的标牌，显得格外平凡。

镇压那枚圣钉赝品的异变时，无名氏并没有真正花什么力气。但在踏进这座教堂的地下部分之后，就是面对真正圣器的时刻了。

此前已有三名特工进入存放真十字架碎片的陈列室，随即失去了与总部的联系，杳无音信。根据清凉院乔治神父的介绍，他向【有关部门】发出求助信号之后，有三位黑衣人来到教堂，试图解决此事。神父本人没有随他们一起进入地下二层，因此并不知道他们失联前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怪事。

“愿主保佑那些可怜的迷途的羔羊，阿门……”

在牧师颤抖的语声中，无名氏先行一步，踏入了通往地面之下的楼梯。墙边的电灯运作良好，他四处打量着并不黑暗的空间，一时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正在这时，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串不断跳动的数字。

“334”……“408”……“416”……

“啊。‘王权’浓度好像有点超出安全范围了。”

作为一名黑衣人，无名氏对墨镜这种很有黑衣人气氛的小道具反而没什么感情。但现在他的脸上正戴着那副墨镜，不是为了防备强光，而是为了使用镜片中内嵌的APP“王权浓度实时监测”。这是【有关部门】总部遇袭后全部门统一加装的功能，在此后十多天内的圣物狩猎中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无名氏伸手在镜架上点击几下，确认了传感器的精度。随后他向楼梯下方多走了几步，同时调出了一张佘山天主教堂地下二层平面图，确认方位之后转了个身，注视着真十字架陈列室的方向。

镜片闪烁，荧光绿的线条在屏幕中央跳跃着排列组合。一开始的显示数据仍然在略超安全范围的区间内波动，但在直面真十字架碎片存在的方位之后，那些绿色数字的变化突然变得不可理喻起来。

“1200”……“5000”……“24000”……

“等等？！”

火花一闪，少年特工和灰袍神父都被小小的爆炸声吓了一跳。

“砰！”

墨镜碎裂，玻璃渣四散飞落，电子元件扭曲熔毁。好在无名氏也是看过著名漫画《D○AGON BA○L》的人，在爆炸瞬间紧紧闭上了双目，没有成为【有关部门】正版装备的受害者。

清凉院乔治神父发出了一阵无意义的喊叫，在见证知名场面的诞生时显得非常兴奋。无名氏没有理他，小心翼翼地后退了几步，向地面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挥手，示意神父不要进入通往地下的大门。

“情况有变。”他说，“与【有关部门】的预计不同，这件事恐怕有‘王权携带者’插手的痕迹。既然如此，这次行动就不再是普通的圣物狩猎行动……前车之鉴，我可不想再被段正淳这种强度的敌人困在封闭空间单挑了，这次一定要在开战之前就呼叫支援……神父你也尽快离开，向安全的方向撤离吧。”

清凉院乔治神父想了一下，觉得无名氏说得很有道理。牧师是神的仆人，不是神的电锯，不适合全程见证那些打打杀杀的血腥场面。于是他没有表示任何不满，立刻同意了这份暂时撤退的方案。于是他转身向外走去，同时拿出【有关部门】外围人员的特制通讯器，准备与无名氏一起联络总部……

这时。

长廊的穹顶突然发出了可疑的声响，微弱如落叶。

绘有圣经故事的彩色玻璃突然颤抖起来，震落无数灰尘。

一阵微风吹过，教堂内的空气却没有因为流动而显露出任何轻盈的意味，反而变得更加沉重——

“怎么了？”神父回头望去，面带不解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