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七十三章】第二次葬礼

在这短暂而复杂的交战的末尾，周文王设下“阴”与“离火”的封锁，宋神宗则冲破三千离火，将“阴”变革为“阳”，意图突破封锁、直接攻击周文王本人，却陷入一片空无、乃至意识流离彼岸的原因，是这样的：

宋神宗所理解的警告，是“阳”之光明与“离”之火焰相遇之时，足以引发致命的爆炸。但周文王从没说过会有什么爆炸——宋神宗以为火焰是光明的，所以离火属阳，是阳性的。但实际上坎为水，属阳……离为火，属阴。

所以危险并非来自“阳”与“火”，而是来自文王一人无法调和的“阴”与“阳”——或许创造“先天八卦”的伏羲可以完美调和它们，但创造“后天八卦”的周文王并不愿意接触那种神明的领域。她不能直接唤出两仪的两面，也从未想过那么做。因为两仪相遇，就将成为天地未开、混沌未分阴阳之前的唯一状态——“太极”。

周文王将属阴的“离”卦与“阴”本身一起唤出，用以设下威胁，想要宋神宗自己知难而退。若是在战场上，她对“王权感染者”不会有所留情，但既然这是无忧王的一场仪式，而对方只是与自己同样前来参加仪式的受邀者，那么周文王的内心深处，还是会抱有一丝想让对方知难而退的期冀。

可惜宋神宗不懂《周易》，不知离火为阴，坎水为阳，于是没有理解周文王的警告，在对“阴”仪施以变革之后，就强制性地创造出了文王本人也不愿创造的“太极”。而她本人也踏入了宇宙未分阴阳之前的那片混沌，从此不知所终。

千年之前的宋王朝，神宗皇帝的谥号，被定为“体元显道法古立宪帝德王功英文烈武钦仁圣孝皇帝”。这是祖龙归天、始皇驾崩以来，华夏文明帝制史上最长的一项谥号，直到四百二十五年以后，明太祖朱元璋才以一字之差打破纪录。但千年前的那些大臣们，又有几人能够了解，陵寝中那位英年早逝的少女皇帝，想要的不是什么惊人的谥号，而是更长、更长、更长一些的生命……

宋代少女天子的最终结局，是死？是活？无人知晓。但在她彻底陷入“太极”之前的须臾间，周文王“非现实”的听觉之内，逐渐响起了一段声音。

那是与宋神宗一同变法的那位诗人王安石，曾对那位天子说过的话语：

“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

“力足以至焉，于人为可讥，而在己为有悔。”

“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

…………

……

“诚然，自身生命永恒的存续，是许多君王心中曾经升起过的梦想。虽然你是抱憾而终、为生命过分短暂而悲叹的君王，而我则是只为永生之美、从而寻求永生的君王。但我并不会认为，我想要寻求永生的理由，比你的理由更加高尚一些。”

无始无终、象征混沌的“太极”昙花一现，随即立刻消散。周文王不知宋神宗此刻已然去往何方、何时，连她身处宇宙之内还是宇宙之外，都已经无法确定了。但她还是把手中那柄平凡古旧的木剑插在了宋神宗消失的那个位置，以此作为一处小小的墓地，聊以纪念。

“我也与你有过同样的梦想，所以我能理解你对‘永恒’的执着。‘王权’会点燃某种微弱的希望，在我们这些君王的胸中缓缓成型……”

周文王叹了口气，瞳孔中倒映着黑色与白色的双鱼，在清晰与混沌之间游移不定。但无论黑与白的双鱼如何游动，它们的身躯之间都不会有任何一瞬的相触。

“有些人纵然拥有满腔的勇气、希望、梦想与热血，结果却还是一事无成……但我不愿意嘲笑那些一事无成的人，或许我也终将成为她们中的一员。”

“不过，宋代天子啊。我已对你说过，‘变革’不是‘进化’……至少不一定是进化。你已不再有机会懂得这件事，但在这场无忧王的仪式里、在这“魔都地铁∞号线”之内，或许还有懂得这件事的君王存在。你最珍爱的东西，并没有超越‘易’的范畴。你与那位诗人所见之物，不过是漂浮在人类文明漫长历史表面的诱饵而已……”

“那么，就这样再见吧，宋代天子。我会记住你的名字——赵顼。我为你留下了一座墓碑，但如果我没能抵达‘永生’的终点、死在半途，我也不指望有人会为我立起墓碑……如果那一天真的来到，我或许也会与你一样，回归‘太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