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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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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大人,见过二爷和大公子。”

在一众仆役面前,阮时意莲步依依而来,绕过地上水渍,垂眸掩饰未退的一丝慌乱,嘴角微微噙笑,向徐明礼三人盈盈一福。

徐明礼、徐明裕与徐晟亦配合地拱手回应,谎称徐府与生意上有要事急需与“阮姑娘”商量,随之步入书阁小厅。

屏退端茶倒水的粗使下人,留于娴在门边守候,阮时意自行落座,娇态尽收,恢复“太夫人”的端方。

“何事劳你们仨冒雨同来?”

徐明礼撩袍而坐,神色凝重,压低嗓音道:“儿子怀疑,下毒害您的,有吏部齐尚书、工部侍郎李振等人。”

当下,他一一告知,如何奉命带毛头面圣,如何误打误撞请众臣吃糖,如何观察数人反应异常。

对应朝局动向、人际关系等寻获的蛛丝马迹,基本锁定几位嫌疑人。

“既得线索,那便放手去查……只是,你所提之人,并无潜入灵堂者。”

阮时意转动腕上手镯,眉心轻蹙。

数人当中唯一存有印象的齐尚书,年约四十出头,江南口音,与表白男子完全对不上。

可见,幕后操纵者未浮出水面。

母子三人展开讨论,徐明裕谈及山上情况,与阮时意交接生意。

期间徐明礼亲自烧水烹茶,徐晟年少气盛坐不住,里里外外转了两圈,又得阮时意默许,上二楼巡视。

诸事交待清晰,徐明裕看似有意无意问了一句:“母亲,最近可有遇到麻烦事?”

见她茫然,隐晦补充,“是否有不顾羞耻者……招惹您?”

阮时意记起静影消失一整天,八成被唤去问话,心下不悦――安插丫头保护她,顺带监视她?

“我纵然换了容貌,始终是你们的娘,有话但说无妨。”

徐家兄弟自是从她淡如水的语气中品悟出三分火气,当即起身,恭敬致歉:“母亲别误会,我们兄弟二人别无他意。”

徐明裕解释:“正逢静影姑娘服药期限已至,外加安定伯夫人说了些不堪言语,儿子免不了多问几句。”

阮时意容色不怒不喜,示意二人回座。

“您也知,静影姑娘遭蛊毒蒙蔽,心性耿直,她说您确曾遭书画先生跟踪,与之在篱溪起过争执,且观莲节当日,孤男寡女共处过半柱香时分……其后您再未去书画院作画,因此,咱们哥儿俩担心,您被居心叵测者纠缠,才有此问。”

阮时意无奈――那居心叵测之人,不就是你俩那幼稚爹么?

徐明礼唯恐母亲动气,温言道:“您若寻得第二春,咱俩高兴……就怕您没摸清对方底细。据查证,那先生已有家室。”

阮时意当然知晓,徐赫为防招惹桃花,才如此宣称。

再说,他的家,是徐家;他的妻,是她。

即便她当了几十年寡妇,过惯独处岁月,却不能抹杀事实。

“先生有家室之事,我最清楚不过。与其交流,是因他画风技艺出众,相谈投契罢了。难不成……在你们眼中,我是个会被人骗财骗色、再拐至邻国卖掉的愚蠢老妇?”

她语带谐谑,令徐家兄弟汗颜,“母亲说笑了!”

“话又说回来,安定伯夫人……造的什么谣?”

徐明礼忍笑复述平氏误以为她是徐晟意中人,却与洪蓝两家子孙暧昧不清等言论。

阮时意失笑:“她连我和晟儿都编排一番,更何况其他男子?至于那位先生,所谓跟踪、争执、共处,皆事出有因。我与他,清清白白。”

她端肃正直,态度磊落,徐家兄弟自然深信不疑。

“母亲说的是。”

“我本念在平家与阮家多年情份,不予计较,岂料平家人三番四次闹事……”

徐明礼会意:“您且安心,儿子会处理好。”

阮时意知他有分寸,不再过问。

当初,平氏之母出身商贾大家,萧桐出自武学世家,阮时意则生于书画名家,因长辈本交往密切、年龄相仿而建立友谊。

蹉跎半世,走的走,散的散,人事已非。

念及生死,阮时意蓦地记起一事:“阿裕,你可曾听闻……‘冰莲’?”

徐明裕一怔,似是竭力搜寻记忆,“儿子昔时周游四国七族,确曾听说,冰莲乃雁族王族世代相传的珍稀之物,但具体有何用,民众皆一无所知。母亲缘何问起?”

“我闲来画花鸟,对各类稀奇古怪植物最感兴趣,偶然听人提起,好奇而已。”

徐明裕长眉紧皱,“母亲,此物乃雁族禁忌,请您切莫张扬。”

阮时意若有所思。

外间楼梯脚步声近,却是徐晟下楼。

徐家兄弟离座:“正事已了,不打扰母亲用膳歇息,孩儿先行告退。外头地湿路滑,您且留步。”

徐晟表情古怪,欲言又止,跟着行礼作别。

阮时意亲送子孙出书阁,见长孙连连回望,暗含审视,深觉有异。

她顾不上用膳,转身返回,沿楼梯径直登上二楼。

*****

楼上孤灯未灭,空无一人。

案前仍堆叠账簿,黑漆嵌螺钿花多宝格上的古器、瓷瓶、红珊瑚枝等物,似被人挪移过,摆放更具韵味,不像徐晟所为。

阮时意正自狐疑,忽听山水六条屏后传出轻声哂笑。

“呵呵,你我清清白白?信口欺瞒我徐家子孙,你良心不会痛么?”

阮时意又惊又怒:“你不是早翻墙走了?”

徐赫从屏风后缓步而出,神情复杂。

“我、我只想偷瞧儿子两眼……我动身离京时,他俩才牙牙学语。”

阮时意心头微酸,咬唇不语。

“阮阮,你有所不知,我不远千里带回两条异域大犬,满心想训练好,让两孩子各遛一条,以逞我平远将军府小公子的威风……谁知,平原将军府没了,儿子比我这爹还年长个十几岁……”

“再说也无济于事,”阮时意打断他的感伤,“晟儿瞧见你了?”

徐赫耸肩:“他上来转悠,先是翻了会儿书,后朝这方向走近,最终没作任何行动。”

阮时意四下张望,后知后觉,老酸枝短榻上竟整整齐齐叠着他那件洗净未还的浅青色半臂衫!

若仅有一件来历不明的男子衣裳,徐晟大概会旁敲侧击问几句。

既有衣裳,又在屏后藏人……那孩子或许断定,自家祖母寂寞难耐,悄悄在澜园会情郎?

眼看徐赫忍俊不禁,阮时意气成河豚:“我数十年清白名声,全被你毁了!”

“你的清白早被我毁了,再毁点名声算什么?大不了,我对你负责到底呗!”

他摆出勉为其难状,笑意难掩跃跃欲试的期待。

阮时意懒得纠结他嘴上占的便宜,收敛怒容,正色道:“既然苏老说,圣上要搜集《万山晴岚图》,这差事显然落在我堂弟头上,那日他下属才说‘首辅大人’、‘洪大将军’……”

徐赫皱眉:“你把我的画给了洪朗然?他懂个屁啊!”

“他是不懂,但洪家当时出借整套院落!还管吃管住!我抵押你一张画,总好过把下半辈子抵押给他吧?”

“他想得美!”

阮时意恼他掺杂不清:“三郎,你能否别管陈年旧事?当务之急,该查清爷爷藏了何种秘密、在哪一段。还有,圣上此举,是知晓画中奥秘,还是单纯钦慕你这‘探微先生’?也得先弄个清楚明白!”

徐赫愕然:“皇帝……钦慕我?”

阮时意没好气地道:“圣上少时阅览你的画作,大为沉醉,甚至因自己生于你堕崖的次年,时而幻想自己是徐探微转世,时而又硬要尊你为师。先帝不堪其烦,才追封你为大学士。”

“噗……怪不得,我无缘无故多了两个头衔。”

阮时意半点也不愿谈论那位号称她亡夫托世的荒唐帝王,连忙转移话题。

“晴岚图原由六张拼接,后一分为六。我仅保留你落款的末段,数月前从平家人手里索回第二段……要不改日,你先揭下这两幅试试?”

“其余呢?”

“其余我再想办法,只要没被毁,总能寻获。可你……怎么不早说?”

“先前没问,一则四十年期限未到;二则,你又不要我,我岂敢问这事?”

徐赫动不动把“不要我”三字挂嘴边,俨然一副委屈兮兮的弃妇模样。

阮时意不知该哭该笑。

祖父秘密是真,但徐赫以此再次接近她,亦假不了。

她犹自寻思画的去向,徐赫磨牙:“你打算先去洪家?”

“比起宫里和下落不明的,洪家那幅最易得手。”

徐赫火冒三丈:“不许你亲自去!别以为我不晓得,他儿子看上你了!那小子给你买的前朝老坑端砚,还是我前日路过集贤斋,好心帮忙挑的!今儿在你案上看到,没把我气死!我徐赫造的什么孽!好不容易争赢老子,还得跟他儿子抢!”

阮时意莫名觉得,他吃醋的抓狂样子有些可爱。

毕竟,当年他比她大七岁,手段高明,对她的追求不着痕迹、润物无声,悄然拿捏芳心,害她情思缠绵、无法自拔,掉进狼窝而不自知。

而今,算是风水轮流转。

“我不亲去洪家,你去?”阮时意禁不住莞尔,“也成!我替你收尸!这么些年,老洪一直嚷着,恨你尸骨无存,未能挫骨扬灰,来日九泉之下,誓必将你剁成酱……”

徐赫脸色由青转红,怒而捋袖。

“看谁将谁剁成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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