绸缎铺子偏房。

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坐在地上，眼神涣散，飘忽米离，像是沉浸在回忆之中。她好似根本没有看到旁边的人，只兀自痴痴地哼唱着：“马儿嘟嘟骑，骑到那旮旮去……嘎嘎不杀鹅，娃娃我要过河，嘎嘎嘎公他奈我，奈不何呦伊儿呦……”

步半雪站在一旁，静静地聆听着。这歌声里传递出浓浓的爱意和悲伤，掀起听者内心的波澜。

“夫人……夫人。”亦梅摇了摇步半雪的肩膀，“要不要再将她的嘴蒙上，这歌声会暴露她的。”

声音轻柔，勾起步半雪的童年回忆。从前，母亲也是这样哼唱着歌谣，哄自己入睡。“无妨，且让她唱吧。这大理寺到这里，一路上也委屈她了。”

“这里是闹市，人来人往，有人唱歌也不奇怪，不用担心。”

亦梅点了点头。她看着步半雪那沉浸在歌声里的样子，有些不理解。这不过是一般的童谣，何以夫人会如此触动？自己父母早亡，在暗卫组织里，那些师父从不允许大家唱歌，更别说这种思念亲人的童谣。当时有个孩子唱了几句，被罚一周不许吃饭。那时还好奇是什么样的歌，惹得大家即便被罚也要唱。现在听来，也不过如此。

一曲终了，那妇人将头埋在双膝之间，许久都未发一语。直到传来阵阵啜泣声，方才知道，原来是哭了。声音由小变大，由微弱便激烈，不一会，放肆的哭声划破房内的空气 。

步半雪有些心疼。她凑在亦梅耳边，轻轻说道：“可差人去叫十一了？怎么这一会儿了，还没来？”

哭喊声戛然而止，那妇人从地上跳了起来，张牙舞爪地，又开始狂笑，口中叽里呱啦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已经差人去叫了，十一住在城外的林子里，路上是要费些功夫。夫人莫急。”

步半雪看着她时哭时笑的疯癫模样，忧心不已。若十一看到自己的母亲变成了这般样子，不知道会作何反应呢？

“亦梅，帮我拉住她。”

妇人有些挣扎，但好在亦梅身上功底不错，也算控制住了。步半雪这才走近，给她喂入了一个药丸。

“希望她服下这元气满满完之后，能够安定一些吧。我虽习了些医术，但对于这疯病，实在没什么好的法子。”步半雪叹了叹气。这世间，唯心病是最难治的。

服下药丸后，疯妇人果真软了下来，瘫坐在地上，恢复了平静。

步半雪同亦梅一道，将她扶着，安置到椅子之上。

过了约一刻钟，十一方才推门进来了。

步半雪看着他，心中分外喜悦，昔日那个稚嫩的少年，如今眉眼间越来越刚毅了。她盈盈笑道：“十一，许久不见，你倒是长高了不少。”

那孩子单膝跪地，眼神坚毅，拱手回道：“多亏半雪姐姐，我方才能有这般模样。”

“我急着叫你过来，是想要你见一个人。”

十一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屋中还静静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头发散落在面前，让人看不清模样。只是，十一总觉得，这个轮廓和她散发出来的气质，有些熟悉。

“是她吗？”十一看着她，疑惑地问道。

步半雪点了点头：“十一，我知道，这可能会有点难以接受，但是人在，总比天人永隔的好。”

十一向来机灵，顿时反应了过来，但心中仍是有些不相信。“她是？”

“你的母亲。”

“不可能！”

十一本还是难以接受。父亲被当街斩首，府中那些嬷嬷，自己身边的丫鬟小厮，还有一同上学的书僮，有些已经死了，有些在那苦寒之地为人奴役。自己在牢中生了一场大病，昏迷不醒，给人扔到了乱葬岗。自己的母亲早就死在狱中人，怎么可能是她？

“马儿嘟嘟骑，骑到那旮旮去……”

那妇人忽而又开始哼唱了起来，情绪逐渐激动。

听着这熟悉的歌谣声，十一方在意识到，这个人，真的有可能是自己的母亲。他起身颤颤巍巍走了过去，拨开她面前的灰发。

歌声渐渐停了，那妇人忽而露出一抹微笑，轻轻地唤了声：“轻尘。”

“真的是你吗，我的儿子。”

十一点了点头，泪水夺眶而出。下一秒，妇人将他紧紧抱在怀中：“你都长这么高了，为娘都快认不出了。”

步半雪始料未及，这人……如今说话如此正常，还记着自己儿子的名字。她，难道是装疯。

“娘！”十一撕心裂肺地喊声，像是要把屋顶掀翻。好在门外是客如云来的绸缎铺，繁华似锦，讨价还价之声不绝于耳。这句发自肺腑的喊声，好似一枚石子投入大海，只掀起一丝微澜。

门外是熙熙攘攘，门内确是泪水涟涟。步半雪看着这母子久别重逢，相拥而泣的场景，心中无限感慨。这样的画面，自己却只能在梦中实现。

“你当时病得那么严重，为娘以为你……没想到，一眨眼你都长这么大了，跟娘说说，这几年，你的事情。”

“孩儿被人扔到了乱葬岗，幸而有个乞丐爷爷救了我。他感觉我身上还有呼吸，便想办法带我去医馆看了看，我方才活了下来。爷爷对我很好，处处照顾我，护着我。”

“两年后，爷爷去世了，我便独自乞讨为生。遇到了很多和我一样的小孩，我们吃一块住一块，倒也没什么烦恼。后来，半雪姐姐和亦梅姐姐收留了我们，我们方才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十一说完，看向步半雪，眼里满是感激。

“谢谢郡主，谢谢郡主。”妇人拉着十一的手，跪了下来，“谢郡主悉心照顾我家轻尘。”

“莫要如此，十一他们也帮了我很多，快快请起。看到你们母子重逢，我也开心。先前，我还担心您的心理……状况。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

“只是，你可否说说，为何要装疯卖傻？”

十一有些震惊，我的母亲装疯卖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