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郡主，算上已出生和还未出生的，统共有444人。但自上次屠杀之后，死伤过半，还未统计过幸存多少人？但……老身估计只剩下一半了。”

“那也有两百人。大约有多少户人家？”

“40来户。”桦婆婆用手轻轻锤了锤自己的头，哀叹道：“人老了，记性就不好了。可惜那名录都被无赖撕了。”

“那本册子的碎片虽都拾了起来，但恐怕很难修复啊。”话落，桦婆婆双手拄着拐杖，狠狠戳了几下地面。手中力道实是很大，导致棍下的碎石飞溅。

一块圆滚滚的小石子骨碌碌，一路滚落到柱儿父亲膝盖之下，他被吓了一跳。但仍低垂着头，忍受着膝盖上传来丝丝痛意。

忽而，步半雪叫了他：“你——柱儿的父亲，”

他这才抬起头，看着步半雪，回道：“草民在。”

你可识字？”

柱儿父亲挪动了一下身子，将膝盖从碎石块之上移到有枯草覆盖的地方，痛意即刻缓解了许多。“回……回群主。识得一些。”

“好，你负责将难民名录恢复原状。”话落，步半雪将那袋碎纸扔到了他面前，“拼好，再给我一份没有任何瑕疵的！”

步半雪望了望四处，大大小小的篷中已经燃起了火把，点亮了越发浓重的夜色。天空一片阴霾，没有一颗星星，亦不见月亮。

夜光洒在面前所跪之人的背上，一半明亮一半灰暗。步半雪朱唇轻启，“明日正午。若我还没有见到一本新的难民名录。你便去牢中写吧！”

柱儿父亲身子颤抖了一下，“是——”他拾起那个碎纸袋，忙走进了篷中。他娘子亦跟在后面进去了。

众人低着头，噤若寒蝉，害怕火烧到自己身上。膝盖跪地酸疼，但又不敢哪怕只是动一下身子。

步半雪俯瞰着这群人，心中生出一股悲凉。她既可怜他们，又恨他们。

脑中似是有两个人在打架。一个黑脸，让自己不要心生任何悲悯，这群蝼蚁不值得。与此同时，又有一个白脸，劝自己，夏虫的确不可语冰，可他们所处的环境蒙蔽了他们的眼睛，耳朵。这怪不了他们。

环视了一圈，男男女女10来人，皆衣着褴褛，面黄肌瘦。有些人她上门时见过，还有些印象。步半雪长叹一声：“罢了罢了——”

“亦梅，将你带来的东西先分给他们吧。”

亦梅听到步半雪这样吩咐，惊讶不已，“夫人，这些人刚刚可作势要打你！怎能如此轻易放过他们！”

“亦梅！”步半雪加重了音量，“你且去就是了，过去的事莫要再提！”

“是！”亦梅不得已，只好照做。跑去将马车拖过来。

“无论你们信或不信，”步半雪冲着那群人说道，“病情就是那么凶猛。再拖下去，只会害了你们的亲人，也害了自己。我托亦梅运来了些我特制的祛病香，你们拿回去熏上。还有石灰，拌了水，洒在篷内篷外。

病人用过的衣物，被褥，碗筷，最好都烧了。就算舍不得烧，也要拿锅烧水煮一煮。你们自己，极有可能已经感染上了，只是还没显现出来症状，发给你们的药，亦要按时喝！”

“今日事发突然，一时半会筹不到那么多的药物衣物等东西。明日早上我的丫鬟自会再运一批来，应该够你们撑过一周。若缺了什么，到时尽管来取。”

“我最后奉劝你们一句。”步半雪加重了语调，“疟疾凶险，易传染，一传十，十传百。你们就算自己不怕死，也不要害了住在这篷里的其他人。”

众人闻言，又惊又喜，皆重重地磕着头，说道：“谢谢凤还郡主。您就是那救苦救难的转世菩萨，请受我们一拜！”

“郡主大人有大谅，不仅原谅我们冒犯之罪，还处处为我们计划。谢郡主，谢郡主。”

“方才是我们不对，向郡主请罪。”

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心中的忏悔。

步半雪并未回话，她从车上拿起一袋东西，便朝那排帐篷的尽头走去。

“娘，喝过药之后，你可有好些了？”步半雪刚靠近门帘，便听到这熟悉的声音。

“好了好了——有你这个乖女儿在旁边照顾着，煎药做饭忙个不停，我啊，就算得了什么绝症，也定然会好的。”

“娘——您别这么说，不吉利，”那声音突然有些沙哑，“您不可能得绝症的……我……我去给您把药碗洗了。”

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步半雪后退了几步，左右张望着，不知是藏起来还是迎上去。

帘子掀开，那抹熟悉的倩影走入步半雪视野之中。

“你来干什么？”声音有些冷漠，她还在生气。

“虹英姑娘，”步半雪走近了一些，“我……你的丫鬟将药物都送来了，这……”她将手里拿的那袋东西递了过去，“这是给你们家的。”

“里面有十来根祛病香，现在就可点上，可以防止祛除住所之内的病邪之气；还有几罐石灰，有水拌了，洒在帐篷内外，可以防蚊虫蛇蚁之类的邪物。还有，这病易传染，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还有……多谢你托人传消息，不然这些救命的东西不可能这么快送过来。”

虹英看了看眼前的步半雪，全然不似上午那个玉树临风的公子。雪白的衣衫上粘着大大小小的泥点，袖口处皆是斑斑血迹。脸颊略微有些红肿，发丝垂泻在腰间。

手上印着红色的伤痕。她迟疑了一下，接过那包东西，问道，“你没事儿吧？”

脸上闪过一丝惊讶，步半雪被虹英这突如其来的关怀弄得摸不着头脑。她愣了一下，方回道：“喔，我……我没事儿！小伤小伤……无妨。”

虹英闻言，端着手里的药碗，作势欲走。

步半雪见状，赶忙问道：“诶……虹姑娘，伯母……可还好？”

“你自己进去看看吧。”虹英没有停下脚步，直走到帐篷侧面，消失在转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