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往天桥底下的路上，陈三皮坐在面包车里仿佛一座泥塑，没有表情，没有动作，没有声响，没有灵魂……

若不是还有细微可闻的呼吸声，我们都会怀疑他是不是死了。

他的表现恰恰证明他已陷入完全的绝望里。

我坐在陈三皮的对面，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整个过程中我的眼神一直在给予压力，若是平时的陈三皮，只怕早就吓得心慌脸白了。

如今陈三皮这行尸走肉般的模样，让我见了心底突然觉得悲凉起来：明明血债累累的仇人就在眼前，就等着我用刀手刃，为何我会没有报复的快感？

我只能将这归咎于小叔老八倩倩等人的影响，他们都是我这辈子最亲近的存在，而他们所期望的却与我想要的背道而驰。

放过陈三皮……

事实上，我从考虑一整套计划里，最坚定不可动摇的一环便是最后弄死陈三皮。如今一整套计划都已得到实现，唯有最后那决定性的的结尾。

现在看到陈三皮的模样，又回想起三位“亲人”或是苦口婆心，或是深情款款，或是推心置腹的劝解，我那坚不可摇的内心终于出现了松动。

也许他们说得对，陈三皮虽然可恶，但罪不至死，哪怕是从我最厌恶的法律上来也说。

等我心中刚冒出这个结论，汽车却突然刹住，让我以及车上所有人都摇了摇，好不容易抓了把手才稳住身子。

陈三皮就没这么幸运了，他枯瘦的身体不小心撞在了门把上，而这平时连我都会龇牙的剧痛，竟只是让这老鬼拧了下脸，而没有坑出声音来。

目的地已经到达，我领着失魂落魄的陈三皮走出车门。前方的江畔边上，一帮子先到的兄弟排开列为一排，都是神色冷冽的板着脸。

老八站在人群中间，眼眸的光亮十分明显，我知道，他还是在向我传递某种信息。

我朝他微微点头，老八眼神光芒更盛，脸上还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就在刚才一个照面，我便已用细微的动作告诉他，我会按照你的计划做。

把陈三皮拉倒江畔的任务十分顺利，这厮似乎真的完全放弃了求饶，任由我当成死狗一般拖在地上。

等我将他丢在兄弟们围成的圈子中心，陈三皮表情终于出现了一点变化，他满脸悲怆的笑道：“比我想象中的排场要小一点。”

他的语气中透出一丝淡然，真有那么一点看破生死的高僧的样子，我见了顿时怒不可遏，一脚就踢在了他的肚子上。

陈三皮痛哼一声，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像是一只被烤熟的虾米子。然而他却脸色惨淡的笑了，“到了这种地步，你打我还有什么用，不是落了斤斤计较的口舌么。”

他的话让我怒气更盛，不禁化作了一头愤怒的公牛。我用拳头和脚不停的往他身上招呼，挑的地方也均是软肋。

不一会儿，这厮已被我打的七荤八素，满脸是血，其中黄白之物可没少吐。

然而这老鬼却还是没有求饶，只是疯狂的笑着，连脸上沾满了血水和呕吐物也不管不顾。

一旁的兄弟们见陈三皮这惨淡的模样，都不住流露了丝丝于心不忍的脸色。

看得出来，小伙子们嘴上说可以弄死陈三皮，而真当他们看到一个人受到虐dai时，总会下意识的露出一丝善良。

这本是人性，极恶的人会有一丝善心，大善的人也会有恶意。

如今陈三皮的举动，让我想起了回光返照的恶人，这类人临死时往往会比常人来的大彻大悟甚至洒脱。

我心中更为不满：凭什么这类垃圾能在这时候还如此坦然！这场面似乎我还成了无恶不赦的坏人！

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我，从口袋里拿出早已备好的小刀。这把刀，在很早之前便已备好，他是我可能杀死陈三皮的凶器。

如今我已妥协于亲人的劝慰，但这把刀还在，它虽然不能取下陈三皮的狗命，但在其身上留下点永不磨灭的东西还是可以的。

答应老八的时候，我的想法是给这老泼皮几刀，让他常常流血割肉的痛苦。而如今在我内心愤怒产生的恶意下，我的想法变了那么一点。

看着我拿刀走过来，陈三皮还保持着疯狂的笑容，微微颤颤的抬手指着我说：“对，这才对嘛，对一个必死之人施暴，只会让道上的人唾弃。来，有种的就来做了我，哈哈哈！快来吧！”

在这么一刹那，我看到了这老鬼的炙热眼神，那是充满仇恨和快意的结合。我突然明白过来，这老鬼是想用死亡将我拉入深渊。

事后想想，确实，如果我真杀了陈三皮，以我的性格固然不能让兄弟们顶罪，坐牢的后果肯定无法避免，因此我的后半生都会牢里自我毁灭。

莫名的想通一些东西，我的饱满的情绪变得麻木起来。

“想解脱？”

到陈三皮身前时，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狰狞的表情化作冷冽。

陈三皮没想到怒气冲冲的会突然冷静下来，语气里还带着卓绝的冷酷。

“嘿，小逼崽子少废话，有种就来杀了我！”他突然慌了，至少脸上已多了冷汗，语气也变得虚了起来。

“我不杀你。”

我冷冷吐出这个字，扬起拳头，鲜艳的血花溅射而起。

一声痛呼，撕心裂肺至极，连一旁的人听了都会感同身受的那种。

“啊！”

陈三皮终于痛叫了，比以往来的更狂更大声，其中包含的痛苦也更深刻。

我晃了晃手腕陈三皮趴在地上，忽然嚎叫了一声，朝我扑了过来，手上一片玻璃片反射着冷光。

我硬生生侧过身，避开了他这一下，飞起一脚，将陈三皮踢了出去，随着一声惨叫，陈三皮摔在地上，手腕却迸发出了一片血红。

害人害己，他想伤害我的玻璃片现在死死的陷在他自己的手腕上。

陈三皮终于无法在用右手伤害他人了。

身体的痛苦和精神的痛苦的叠加绝不是一加一等于二这么简单。陈三皮想到自己已成为废人，瞬间从求死的淡然心境中跳出，又变回了牙尖嘴利的小人。

他捂着血流不止的手腕，拧着脖子与脸朝我咒骂着：“啊！游宇我草泥吗，你个畜生不如的小杂种，老子下了地狱也不会放过你，我要让你对女人变成妓女，让你爹妈变成我的奴隶。”

他恶毒的言语没有让我愤怒，反而让我升起久违的复仇感。

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骂我，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你受到了极大的痛苦。

我冷冽一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