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鸟停下了水中的嬉戏，它正用一双比罗迪身体还要大的眼珠紧紧地盯着罗迪。

"我有着一万三千年的寿命，游历过地狱的五片大洲、近半疆域，见识过七千四百五十三种智慧生命，虽然不敢说这是地狱的全部，但至少已知的种族我都有印象...可是你却让我感到有些陌生啊，难道仅仅是几百年没来，这里就新添了一个种族？"

罗迪的脚步顿住了，他忽然觉得事情可能会朝着不妙的方向发展。

这只怪鸟的注意力完全落到了自己的身上，这也许不会是一件好事。

"转过身来，让我好好看看。"

罗迪乖乖地转过了身，他可不认为在这只庞然大物面前自己能够跑掉，况且就算跑掉了，那个又破又旧小木屋也不能给罗迪任何的安全感。

而且，根据怪鸟传达来的信息，罗迪现在可以无比肯定这里就是地狱了！虽然仍然完全不能接受地狱会是这个样子，但除非这只怪鸟在骗他，否则这里的的确确就是地狱！

"说说你的来历，也许你是我从没见过的种族呢？"怪鸟传来的信息里面并没有敌意，而仅仅是隐约的好奇，"直接用你的语言说出来，不管是哪里的语言，我都可以辨别。"

罗迪刚想说出自己来自大陆的莱茵帝国，但是话到口中时，他微微愣了一下，旋即硬生生将即将脱口而出的言辞给咽了下去。

这只怪鸟，似乎从没有见过人类？

"我并不知道我来自哪里，我失去了记忆。"罗迪改口说道。

他的喉咙有些干燥，因此声音也有些偏小。不过蜜尼确实有个好嗓子，即使这样的情况下，说话的声音也令罗迪感自己感觉到十分悦耳。

"唔...是吗？"怪鸟如同顽石般硕大的脑袋抖了抖，一大片潜藏在羽毛中的红色水花四散飞溅，"就连你自己是什么种族都给忘了？我猜猜，以你的体型和体态来看，应该比较接近猿类；你的耳朵和丛林猿有些相似，身上虽然没有长毛，不过躯干..."

见到怪鸟一边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边露出思索的姿态，罗迪没有插嘴。

但他并非在发呆，从怪鸟的几句话之中，他可以分析出许多东西。

首先，地狱很大，比自己所在的大陆要大得多，自己所在的这座看不到头的城池，或许只是地狱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地方。其次，与大陆普世价值观完全不同的是，地狱里有着无数种智慧生命，但这其中似乎并不包括人类。另外，从这只怪鸟的表现来看，它从未见过和自己一样的人类；也就是说，不仅仅人类对地狱是陌生的，地狱的生命对人类和大陆，也很有可能有着同样的陌生。

最后，根据对方的自述，罗迪知道了这只大鸟是一只活了上万年的怪物。而一想到这一点，罗迪就立刻希望让自己远远消失在它的面前。

那双平淡又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镜，哪里像是一只鸟的眼睛啊！罗迪感觉在站在这只怪鸟眼前时，自己的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都被仿佛那双眼睛给看透了一般。

这种感觉十分难熬。

"...综上所述，我至少可以肯定你是猿猴进化而来的智慧生物，而且进化的相当彻底，不像那些臭气熏天的长毛怪。那么你是否可以为我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即使对方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敌意，但对于这只怪鸟，罗迪仍然抱有一万分的警惕。

秉承着少说少错的原则，罗迪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显得无辜："我不大清楚，我一醒来就在这里了。"

"也就是说你什么也不知道了？哦...不要紧张，我只是看到了自己从未见过的种族，有些好奇罢了。"

这道信息读上去给罗迪一种慈祥的老爷爷一样的感觉。

"当然，如果你不愿意说的话，我也不会勉强你。在记下你的体态特征后，我可以自己去查找资料，这是我最大的乐趣。嗯...接下来我这里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了，你可以自行离去。"

这句话落在罗迪的脑海中，令他如蒙大赦，他甚至顾不上对这只怪鸟做出告别，就匆匆地离开了。虽然这只怪鸟态度良好，言语平和，但不代表罗迪就不怕它了。无论是谁，见到一个比自己大无数倍的，能够瞬间将自己捏死的怪物，都会想跑得越远越好的吧！

就在罗迪终于将提着的心稍微放下，离开了怪鸟数十米的时候，怪鸟似乎猛然一惊，像是想起了什么。

它的目光在一瞬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目送着那个长发瘦小的身影离开，它若有所思。

当然背对着怪鸟的罗迪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变化就是了。

回到了小木屋后，罗迪仍然心有余悸。这只仅仅是身体就有一个房子大的怪鸟实在是有些可怕，如果不是他的神经已经饱受锤炼，恐怕在面对它的时候，就连正常的说话都未必能够做得到。

不过，在确定了这里是地狱之后，罗迪果断打消了到外面走走的念头，不作死就不会死啊...虽然从目前来看，呆在高空平台上的罗迪哪也去不了，除非他直接跳下去。

真不知道瑞恩这个看上去并没有特殊能力的小男孩是怎么离开这里的。

即使是在大白天，木屋里面的光线仍然暗的令人发指。好在墙壁上那个造型奇特的灯泡也是由按式开关驱动的，这一点和托斯卡纳的魔能灯管有些相似，所以罗迪丝毫不费力就能够操纵自如。

罗迪把自己扔到了床上，他的胸膛还在剧烈起伏，显得很不平静，汗水逐渐湿透了他上身的睡袍。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莫名出现——刚才在面对怪鸟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为气势所震慑，他险些就说了真话。

如果那样的话，罗迪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然而就算罗迪及时发现，他也只能用'忘记了';这种粗糙拙劣的借口来糊弄过去...没看到人家根本不信吗？好在活了万年老怪物不与自己计较，没有深究自己的撒谎。

是以罗迪在对怪鸟这种见所未见的生物敬而远之的同时，也不禁佩服起对方的涵养。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在面对比自己强大许多的对象时候，即使对方只做到了应该做的，他们也会感觉到是莫大的恩惠。

躺了一会，罗迪的呼吸虽然渐渐平稳，但他却觉得原本就因为过量活动而疲惫无比的身体更累了。

身心俱疲那种累。

从现在的状况来看，罗迪并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会走向何方，能不能回到大陆、回到生养自己的土地上，也是一个完全未知的谜。回想起来，自己的平静生活自从在那个深秋得知父母失踪的消息之后，就被打的支离破碎，直到现在仍然还是一团乱麻。虽然在这期间发生的故事有着诸多的酸甜苦辣和曲折离奇，尤其是在莉莉身边的那段日子，甜美而平和，精彩又朴实，这些天来罗迪时时都在想念。

但到了今天，这些经历沉淀下来，得到的却是对于命运无常的无奈，以及深深的疲倦。

他累了，他只是那个想要在军队里闯出一番成就，退伍之后娶妻生子安稳度日的罗迪。

他不是一个雄心壮志的冒险家。

"都怪德莱斯，如果不是他造下的孽，自己怎么可能辗转至今？"

罗迪对于德莱斯的仇恨值又高了一些。

在风暴城的那个固若金汤的堡垒中，当自己接下了那枚代表着地狱任务者的戒指后，罗迪知道，一份稳定的前程在对自己招手。或许那条路会有危险、会充满荆棘，但至少...自己不会成为一个只有灵魂，必须依存于他人躯体才能活下去的可怜鬼。

如果自己当初没有做出那个草率的决定——离开依莲的识海，或许接下来的一切事情都不会发生。

或许他正在为任务而奔波，或许他会变得很强，又或许他已经杀了德莱斯...

无论怎么或许，他都不会像现在这样。

不过等到这个时候才来感慨如果，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罗迪一双瘦小但并不粗糙的手抱着自己的后颈，指尖摩挲着干枯的头发，身体的存在感似乎在劝慰着他：无论如何，你还活着。

是啊，相比很多人，自己已经足够幸运了。

比如那些在自己的匕首下被刺穿身体的人，他们早已长眠，灵魂也已经消亡，而自己还活着。

对于那些人，罗迪虽然会感到怜悯，但却不为自己做出的事情而后喷绘。他可以确信，如果自己回到当初的情形再来一次，自己仍然会毫不犹豫夺走他们的性命。

总而言之，现在的自己不管在怎么惨，至少还活着啊！

等自己什么时候死了，再去想累不累的事情吧！

在罗迪这么想的时候，仿佛在附和一般，屋子的外面发出了巨大的水声。

这个时候罗迪才意识到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那只怪鸟或许是要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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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鸟从宽大的水池中爬了出来，它伸展开羽翼，一大片绿色的'阳光';便被严严实实地遮挡住。深黑色的地面仿佛有着极强的吸水性，如同稀释番茄酱一般的红色液体像是小型浪潮一样从怪鸟的身上奔涌而落，拍打在其上，却连几朵浪花都没有翻起就被全部吸收。

淡绿色的'阳光';照耀在怪鸟的身上，和鲜红的水迹交相辉映，产生了些许黑亮的反光。怪鸟静静站立着，等到胸腹的外壳里积水全部流出之后，它终于迈开了步子，来到了城墙的附近，按下了第三个按键。

几乎是同一时间，城墙上的数块石砖左右打开，露出了后面黑乎乎的洞口。下一刻，带着热气的暖风从这些洞口里面以剧烈的速度吹出。

这些能够将人吹得飞起来的暖风拍打在怪鸟的身上，却不能撼动它分毫。它的全身羽毛在强风的带动下颤抖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燥下去。怪鸟在吹了一会之后，扭过身来，让这些暖风刮进它腹部的空间。

很快，它的全身上下就再也没有了一滴水，然而相比之前却多了一层鲜艳的红光，看上去威风凌凌。

怪鸟再次按下了前两个按钮，在他身后的水池飞快干枯下去，而后水池的底部缓缓升起，一切都恢复了原状。

在做完这些事情之后，它一跃而起，展翅飞翔向远方。

在空中，它的长喙张大，一股带有冲击力的气流朝着下方城市的某个方向扩散而去，但却并没有响起一丁点儿声音。

怪鸟的身体没有在空中作出停留，它逐渐攀升，朝着更高的空中飞去，很快就越过了连结在'太阳';和城墙顶端之间的拱桥。在它的身体穿越过拱桥间隔膜的那一刻，它便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在怪鸟离开后不久，底下的城市里，一个黑点逐渐升高。

黑点顺着怪鸟的轨迹上升，很快也穿过了覆盖在苍穹之上的隔膜，接着瞬间消失。

...

几个小时以后，在一处高耸的山顶上，一只体型庞大的灰鸟如同雕像一样伫立着。天空的背景是暗红色的，有着浓密的黑云，却没有太阳。从山顶扫视而去，四周荒芜而贫瘠，尽是深色的山石，没有丝毫生物存在的痕迹。

灰鸟眺望着远方，那里有一个黑点在逐渐变大。

那是一个椭圆形的飞艇，在飞艇上有着熊熊燃烧的篝火，篝火上面是一个质地坚韧的巨大气球——有灰色怪鸟的肚子那么大。

飞艇来到了有着灰黑色岩石的山顶上，篝火变小，缓缓向下降落。在尚未降稳时，就有一个相对于灰鸟来说渺小无比的身影出现在了飞艇洞开的门口后。

这个身影十分壮硕，它身上肌肉如同随时会爆炸一样，上面有着密布的孔洞和毛茬，如果是有密集恐惧症的塞拉看到的话，一定会被恶心到半死。它有着狒狒的形态，眼如铜铃、牙齿尖利、嘴部突出，一对翻天鼻的孔洞几乎能塞进去婴儿的拳头。在它的鼻孔里面，大把杂乱的鼻毛从中伸出来，上面还沾着一些不明液体。

"飞特大人，那批'货物';已经安全送到了吧！"

"当然。"

灰鸟没有张嘴，却发出了洪钟般的响声。

然后，它的腹部外壳忽然打开，露出了一个从外面无法看到的夹层。

夹层的空间并不大，里面黑乎乎的，却时不时有一点骚动声音。在目光对着夹层的时候，'狒狒';似乎很兴奋，它的鼻孔张得更大了。

"哈哈，我来看看！"

飞艇彻底降落，几只和狒狒差不多的生物穿着整洁的黑色衣服走了出来，在它们的鼻梁上，各戴着一个墨色眼睛，看上去威严凶悍。它们不像这只领头的'狒狒';一样随性，而是纪律严明，迅速排成了两队，手靠背整齐站定。

与此同时，那只领头的'狒狒';早已经跳下飞艇，进入了夹层。不多时，它便一手提了一个铁笼摇晃着走了出来。

这是一种有半个人那么高，却只有很小孔洞的铁笼，透过其中一个铁笼的缝隙，可以隐约看到里面有一个曼妙的身影。

'狒狒';毫不费劲地掀开了那个铁笼，将里面的那个身影提了出来。

这是一个雌性生物，她有着类似于人类的身体，面容姣好，皮肤洁白光滑并且玲珑有致，和年轻女孩没有差别。但和人类有着巨大区别的是，它的双腿之下是鹿类的轻蹄，并且在她的额头上有着洁白而光滑的小角。

这个时候的她，双眼茫然而空洞，像是失去了灵魂。

"雾凇森林的鹿精灵，啧啧，果然是上等的美女。"

狒狒一边狞笑着，一边把这个'鹿精灵';揽在了怀里，使劲地揉搓着她身上的每一个角落。在'狒狒';的怀中动弹不得的女孩没有做出一丁点抵抗，她睁着眼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

"飞特大人，你说这些可爱的小鹿为什么会进化成和我们一样的形态，而且还这么漂亮呢？对于这一点，我拉拉芭可是很奇怪啊！"

"自然的选择。"灰鸟的回答简洁而有力，不带任何感情，"另外，我有一个不错的消息，我想你也许会感兴趣。"

"哦？能让活了万年的飞特大人感到不错的消息，那一定是非常不错的。但我想知道，它相比起这些小美人儿，还要更加不错吗？"

"这个纪元的人类，雌性人类，你感兴趣吗？要知道，它很符合你们的审美观。"

"人类？"拉拉芭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是任务者的话，还是算了。这个纪元的人类和我们基丹城连通，对于那些怪物我们深有了解——我们可消受不起。"

灰鸟沉默了一阵，似乎在作出思考。

"不，她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