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

罗迪喃喃低念了遍这个词，面色中说不出是悲伤还是愤怒。

"到头来，我的命运还是掌握在别人手中嘛。"他没有去看斯卡雷特清澈的双眼，而是仰望着数十米外的幽暗石壁和穹顶，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她——我并不是指露露缇雅，而是拥有神性的她，从在黑骑士的脑袋里和我相遇的时候，就已经为我安排好了所有的道路吧？"

罗迪没有察觉到，旁边的斯卡雷特在听到'黑骑士';的时候，眼神中闪过了细微的情绪波波动。

这种情绪有些像是恍然大悟，又好像掺杂着某种厌恶。

"你很喜欢提出疑问呢，孩子。"

片刻之后，斯卡雷特慢幽幽地说道。

"你所说出的话，有超过一半都是疑问。"

"因为我无知。"

罗迪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您说得对，就算到了现在，我也无法认清自己的处境，越是看到更多的东西，我就越会感到自己的渺小和卑微。我的信念不足以支撑我面对这些卑微，因为每当我快要爬起来的时候，我就会被立即再次击倒...她很残酷，在选择了我的同时也将我彻底摧毁，但我偏偏完全提不起什么憎恨的念头——"

斯卡雷特却是渐渐笑了。

"嘛，能够说出这种话来，说明你已经有些清醒了，我想这也是她希望看到的事情。"

她笑的很甜蜜，充满了真挚。

"现在，跟我走吧。"

"好。"

罗迪站起了身来，他的身上覆盖着柔软且轻盈的衣衫，纤细到如同丝绸般的触感以及淡淡的温暖让他感到了由衷的舒适，不由得轻轻地打了个哆嗦。

"这里是'时光的巢穴';，你将在这里接受洗礼。"

伴随着斯卡雷特带着些许回音的话语，罗迪终于能够认真看清他和前者所在的地方——这里是个宽阔且昏暗的洞穴，洞顶有不少倒垂下来的石柱及石钟乳，并且其中的大多数都被雕刻成了生物的形状。它们有的像是展翅翱翔的雄鹰，有的则像气势汹汹的猛虎，有的则是罗迪闻所未闻的怪物...除此之外，在洞穴正中央的绝对黑暗处，似乎透露出某种安静且神秘的气息，这种气息让罗迪感受到了淡淡的压迫。

"洛兹多姆，该醒来了。"

在罗迪端详着那片未知的黑暗时，斯卡雷特说道。

须臾后，黑暗中缓缓地张开了两道平行的缝隙，罗迪看到了缝隙后面那双沧桑的巨眼，以及眼皮附近的深黄色古朴纹路。

"呼..."

巨眼的主人缓慢且悠长地深呼吸，空气中似乎形成了成卷的旋风。

"明亮。"

低沉且洪亮的声音回荡起来，洞穴中便立即亮如白昼。

然后，罗迪就看到了，看到了倦懒地蜷缩并且趴伏在广阔岩洞中的巨龙——

浑身上下无不是青铜色，并且充满了神秘气息的巨龙。

"很熟悉的气息，但是不纯粹..."

巨龙那如同小山般的脑袋轻轻抬起，注视着身躯下方两个渺小的如同米粒的生物，似乎有些被从沉睡中唤醒时的薄怒。

"那么，血族小姑娘，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是打算让我为这个陌生的传承者...留下些难以磨灭的印记吗？虽然我并不打算知道他究竟是谁，来自什么地方，但是他身上这种熟悉的气息让我感到不悦，因此如果你有上诉打算，请放心地说出来。"浩荡的声音回荡在洞穴中，经久不休，而眼前的深黄色的巨龙则张开了深邃漆黑的嘴，里面洁白锋利且整齐的巨牙，在明亮的光亮下散发出威慑力极强的冷芒。

"如果你能记起那个人是谁，曾经对你做过些什么，你或许会改口？"

斯卡雷特似笑非笑地对眼前的庞然大物说道。

诺兹多姆沉默了两个呼吸的时间，然后再次开口。

"已经离去的、强大无比的神使吗，真是可惜。"

它的声音依旧低沉且洪亮。

"那么，你可以把你的祝福赠予这孩子了，这是阿屠苏大人的旨意。"

斯卡雷特催促道。

"唔..."

深黄色的巨龙呻吟了片刻，虽然有些不太情愿的意味，但是他终究是从长宽数百米的岩石巨床上撑起了身子——这头巨龙的体型或许能够和中等程度的山峰相媲美。罗迪在记忆中从未见到过活生生的巨龙，但是不知为何，他却在潜意识中觉得，眼前这头名为诺兹多姆的巨龙，比普通的巨龙要庞大上不止一个档次。

"愿时间伴你左右，无论是隐藏在迷雾中的未来，还是已经发生的虚幻过去，都无法动摇你对于'现在';的信念..."

洛兹多姆半闭上双眼，繁杂晦涩的吟唱渐渐响起。

在它的身周，星星点点的米黄色光芒带着羞赧地钻出，就像是夜晚中的星空长河那样流淌起来，游弋在洞穴中、穿梭在倒垂下来的石雕群中，轻灵、优雅。

"脆弱的历史需要最精心的呵护，那是神明给我们最珍贵的馈赠——"

"时间的长河不容许包有祸心者染指，为此你将拼上你的一切——"

"十百千万年的守护，让秩序和安定充满所有被神光普照的角落，然后用崇敬的心情去吮吸甜美的甘霖，这就是你将得到的所有回报——"

"从今往后，你不再是你，而是神使——"

"你的存在被世界剥离，因为你想要拯救它，就必须先将之抛弃，或者彻底断绝后路地...被抛弃——"

"你会被时间遗忘，也会被世间遗忘。因为你站在它们无法企及的高度，你俯视、爱护、守卫着它们，但你要记住，你并不存在于他们的世界，更加不会被任何人膜拜或崇敬，甜美的甘霖中，仍然有着回味悠长的苦涩——"

"神明的使者，你不是神明，但是代行着神明的职务，这就是你。"

"..."

不知过了多久...

悠扬庄严的吟唱早已结束，但罗迪仍然能够听到振聋发聩的激荡，山峰般的洛兹多姆再次匍匐在地，双眼缓慢地闭紧，似乎再次陷入了沉睡...

洞穴中无处不在的光芒消失了，只剩下了无数米粒大小的桔黄色光点。它们像是累了、它们收缩了起来，形成了旋转不休的圆球，他们的光芒幽深又安静，罗迪能够透过这些光芒看到许多事物——婴儿时候嗷嚎大哭的罗迪·亚伦、张着缺牙小嘴牙牙学语的罗迪·亚伦、虎头虎脑，健壮的像头小狮子的罗迪·亚伦、长高了的罗迪·亚伦、刚刚成为帝国*军人的罗迪·亚伦...无数个罗迪·亚伦！但是，罗迪第一次觉得这张面孔是那样陌生，陌生到就像是从未谋面的路人，这种感觉让他睁大了双眼，似乎是在留恋，又似乎隐藏着某种潜在不甘心。

光球消失了...

然后...

橘黄色的光芒轰然破碎，破裂成无数的、不规则的碎片，就像是被击穿的镜子那样层层剥离，乱七八糟地朝着四方散开。与此同时，罗迪的脑海中仿佛被巨锤进行了猛击，又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从这句完美的躯壳中干净利落地敲了出去，他的海海中清澈透亮、是茫然？还是彻底的明悟？

小部分的碎片飞向了罗迪，穿过了他的身体、穿过了他的头颅，然后从他的背后丝毫不减速度地激·射出去，就和穿过平常的空气没有什么区别。紧接着，碎片们逐渐失去了光泽，他们像是被燃尽的纸片，飞快地缩小、再缩小，最终化成飞灰，甚至连飞灰都不会剩下。

最后，巨大的岩洞彻底恢复了黑暗...

安静的黑暗...

...

"你做到了。"

极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罗迪的脑袋里终于多出了些意识。他发现周围不再是幽深的洞窟，而是那个简单而又洁净的房间，在他的耳边，斯卡雷特的声音并未就此消失。

"如果你的内心中真正存在犹豫和不甘，那么时光龙的祝福会将你的意识连同你的过去吹散，在你的存在消失于下界的同时，你也无法获得神使的位置。但是表象中的你欺骗了自己，然后用被欺骗了的自己欺骗了所有人——其实你并不懦弱，也从不曾让犹豫统治了你的内心，真实的你只是躲藏在了虚假的躯壳里，然后等待这时候的破茧而出！"

罗迪平静地望着有些激动的斯卡雷特，或者说是冷漠。

"但你其实并不知道这些，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

斯卡雷特心情很好，真的很好。

"对于本源生物，即使是神使们也没有过多的了解，以前的你对我们而言就像是未经开凿的玉石，谁都无法判断本源中是否隐藏着诡秘的东西。当然，我很高兴能够见到你——真正的罗迪·亚伦，我也很高兴能够目睹你接受她馈赠的神性，并在以后的岁月里见证你的成长和辉煌..."

她说。

"——但如果，真正的罗迪并不存在，现在的你，就相当于为她陪葬了呢。"

"'她';是谁？"

罗迪仍漠然地问道。

"谁知道呢？"

斯卡雷特收起了笑容，轻声回答。

"或许，是一个十分温柔的人？"

她眨了眨眼，睫毛交织在一起，遮住了鲜红的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