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空城堡的底座就和城墙一般光滑，经过了抛光后的半透明墙体里充满了玉石般的瑰丽髓质，这让罗迪禁不住有些怀疑这座城堡是否就是由一块巨大的玉石雕铸而成。在底座的正中央，有着一条直径莫约两米的圆形管道，管道的一端连接在城堡的底座，另一端则插入了数百米开外的土地里。这条管道相对于整座城堡而言微不足道，在远处看时甚至还不如头发丝粗，再加上它的颜色和地面十分接近，以至于罗迪直到飞近之后才总算察觉到它的存在。

那里大概就是露露缇雅所说的废弃物排放口，这座城堡的出入口之一。

"我们为什么不直接穿墙进去？"罗迪在保持着匀速接近那条百米长的管道时，忍不住向露露缇雅问道。

"因为那样做你会死的很惨——趁着现在，我正好把所有要注意的东西都跟你说了，免得到时候你手忙脚乱。"露露缇雅的语气依旧凝重，"首先你要记住最重要的一点是，在进入城堡后不要触碰任何墙壁，也不要试图穿过任何类似于门的障碍。否则你一定会触发警报，到时候只有灵魂消散的后果。"

"明白。"

罗迪认真地回答道。

"其次，不要以为你没有身体就能够在城堡里随意行动，在城堡里有着更为高级的巡逻机甲，如果你太过于接近它们的话一样会被查觉；至于第三点，那就是没有我命令的情况下，你不允许做出任何行动，只能呆在原地待命，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伴随着露露缇雅严肃的话语，罗迪的灵魂已经来到了与城堡接通的管道前。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管道的外壁并非是密闭的，在其与城堡底座相连接的部位，有着一个斜向上的缝隙。

"从缝隙进去，注意不要让你的灵魂碰到任何东西。"露露缇雅说道。

罗迪虽然无法改变自己灵魂的形状，但是球形灵魂的体积比缝隙的开口还要小上许多。因此在小心翼翼的挪动下，他很快就进入了近乎漆黑一片的管道里。

灵魂形态的罗迪观察世界的方法是靠感知而非双眼，因此光线的强弱对于他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影响，所以在只有微弱光亮的管道里，罗迪仍然可以清晰'看';得到周围的一切。这座管道的内壁相比外壁小了不少，根据罗迪的粗略估计，它的最大宽度只有一米出头；这样的宽度通过一些小的物件绰绰有余，然而对于稍大一点的东西就未免力有不逮。

罗迪实在难以相信，一整座城堡的废弃物排放口居然会是这么窄的一个通道，要知道像这样口径管道甚至难以支撑得起一个村子的废品排放——就连小小的格林兰镇，可都是有着四通八达的下水道系统的。

或者说，这座城堡里面，根本就没有多少'人';居住？

罗迪很快就停止了胡思乱想，他缓慢而小心地沿着管道内的空间朝上飘去。当他再也无法看到微弱的光线时，他知道他已经进入了城堡的内部。

沿着没有任何光线存在的管道，罗迪上升了大约十余米。

然后他到头了。

横档在罗迪眼前的是一个质地厚重的金属闸门，闸门的口子紧紧关闭着，根据露露缇雅的嘱咐，罗迪丝毫没有打起直接穿过这道闸门的主意。

"在这里等着，闸门的下次开启不会很久的。"

罗迪停止了所有的动作，聚精会神地等待了起来。

果然，在大约过了十余分钟后，闸门的上方出现了一丝响动，出现了一个微不可查的缝隙。

"铮——"

闸门飞速打开，留下了两道浅浅的凹槽。无数黑色细沙状的粉末顺着越来越大的缝隙奔涌着向下落去，它们直接穿过了罗迪的身体，在高速的移动中把他全方位地掩埋起来。

"趁着现在，进去。"

露露缇雅的声音刚一响起，罗迪就迎着流水般的粉末向上飘去。为了防止出现意外，他在刚好穿过了铁闸门后就彻底稳下了身形，没有再作任何动弹。

足足过了五分钟后，罗迪才从逐渐变少的黑色粉末中被解放出来，他立即打量起了周围的环境。

罗迪身处的地方是一个壶型的巨大容器，容器有着上宽下窄的形状，其内壁光滑无比，即使用一尘不染来形容都绝不为过。在光滑容器的顶端，有着一个同样形状的闭合闸门，这道闸门的面积比罗迪下方的那道大了数倍，此刻正在不停地发出'嗡嗡';的轻微颤抖声。

须臾，待到容器内最后一丝黑色粉末也进入了管道里时候，罗迪下方的小闸门快速关闭，巨大的壶型容器随之彻底变成了密封的状态。

然而就在小闸门关闭不久后，那道一直在不停发出颤音的大闸门缓缓地打开了。和刚才一模一样的黑色粉末从大闸门的缝隙里洒出，像下雨一般涌入了刚被清空的容器内。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巨大的噪音。

"进去——"

"嗯！"

待到露露缇雅的指示再次发出后，保持绝对静止的罗迪才控制起自己的灵魂朝着这道闸门飞去。

闸门后面是一个嘈杂无比的世界，剧烈的噪音估计能够活活把人震晕，即使罗迪现在以灵魂的形态存在着，但他还是打心底里感受到了深深的难受——周围空气里的剧烈颤抖甚至让他觉得自己的灵魂也跟着一起抖了起来。在这片充满了噪音污染的空间里，四面八方都是滚动着的碾压滚轮。滚轮的表面上充满了无数细不可查的褶皱，在它们相互之间压轧与翻滚中，大批大批的黑色粉末被从细小的缝隙间挤压出来，抖擞着向下落去。

"这里是艾涅尔城堡的垃圾粉碎系统，大块的废料会在这里被加工成粉末，然后通过下面的管道被排入地下。"露露缇雅及时地为有些感到困惑的罗迪解释道。

罗迪恍然大悟，在把废弃物压碎成粉末后排放，的确可以节省极大的运输空间。

可是...

"那么，这些粉末里面包含了整个城堡的所有排放物吗。"在恍然大悟过后，罗迪看向那些粉末的目光忽然变了。

要是这些粉末是由金属构成的那还好说，可如果里面混入了【哔——】和【哔——】的话，一想到它们被挤压成粉末的场景，罗迪就觉得有点倒胃口！

不过好像一直都没闻到奇怪的味道来着，或许是做过了除臭之类的净化？

"虽然你说的没有错，可我总觉得你有些想歪了。"露露缇雅不悦地回答道，"你先前不是问过这座城堡的主人是何方神圣吗？那么我现在可以明确地回答你，这座城堡里面没有任何智慧生物的存在，而至于在这些被排放出来的废料中，金属的成分占了绝大多数。"

"...也就是说这里全是傀儡？"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黑潮';吗，如果这座城堡里有智慧生命存活，它怎么可能大摇大摆地建造在地面上？"

"太疯狂了，这么说就连这座艾涅尔城堡也是傀儡建造的？！"罗迪少有的大惊失色。

"这倒不是，这些傀儡也是有主人的，不过这都是一万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如果你觉得自己现在很有空的话，我可以跟你慢慢详细解释。"露露缇雅明显对罗迪的刨根问底有些不爽。

"抱歉，我跑题了。"罗迪不好意思地说道，"有关这些我们出去再说吧，现在先考虑正事。"

"——现在你只需要往上一直前进，在穿过一道栅栏门之后，你就可以到达废物原料的排放通道。通过那里，你能够前往这座城堡的任何地方。"

"那么我们出发吧，我一秒都不想在这多呆了..."感受着周围传来的轰鸣声与遮蔽一切的黑色粉末雨，罗迪有些艰难地说道。

在上方大约五十米处，罗迪在果然发现了一个不怎么起眼的栅栏门，门外是一条直径接近十米的螺旋形倾斜通道。然而栅栏门的缝隙十分窄小，它的宽度根本无法让罗迪的灵魂在不碰到任何东西的前提下通过。

"稍微忍耐一下，可能会有点疼。"露露缇雅忽然说道。

就在罗迪觉得这句话有些熟悉的时候，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剧烈痛苦毫无预兆地重重击打在他的意识里。在那个瞬间，他仿佛就像是被亿万只蜜蜂同时给蛰了个透心凉一般，险些没彻底丧失理智。

然后，他仿佛'看';到自己的灵魂碎裂成了无数薄片，这些薄片整齐有序地排队穿过了眼前的栅栏门，只留下了在门后面光秃秃的一颗灵魂内核。

露露缇雅的怒喝声伴随着剧痛在罗迪意识里响起："还愣着干什么！现在你的灵魂可是不受保护的，快点过去！"

虽然灵魂已经碎成了许多个薄片，但罗迪仍然能够感受到每一个碎片的详细状况。因此在露露缇雅说话的同时，他就已经察觉到了那些碎片正在用肉眼可见的速度分解，就跟他在风暴城那次一样。于是罗迪丝毫不再犹豫，他强忍着灵魂碎裂的痛苦，操控起了自己光秃秃的灵魂内核，就像是暴风雨中的独木舟一般，挣扎着、忍耐着，一点一点穿过了这道栅栏门。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仅仅穿过一扇门就要受这么大的苦！

眼望着灵魂的慢慢复原，罗迪就像是被玩坏了一样一动不动。直到最后一片灵魂恢复了原状后，这股不是疼痛却又胜似疼痛的剧烈苦楚才缓缓消失。

"我觉得自己又死了一次...灵魂碎裂的煎熬，比断手断脚还要疼上一百倍啊！"罗迪有气无力地说。

"谁让你是低级灵魂生物呢，如果你能够自如操纵自己的灵魂的话，那么就完全不用受到这样的痛苦了。"露露缇雅对罗迪的脆弱很不满意。

对此罗迪只能苦笑。

对啊，自己弱能怨谁？如果足够强大的话，根本就不用做贼一样偷偷溜进这座城堡吧。

"下面该怎么做，我已经准备好了。"在痛苦消失后，罗迪很快就恢复了常态。

"你现在已经彻底进入这座城堡了，接下来只要按照我的指示前进就好..."

露露缇雅没有一点放松，她的语气反而更加严肃。

"...但是，我需要最后一次问你：你真的要坚持取得那具五阶的身体吗？这可是你最后一次反悔的机会。要知道，从现在开始，你接下来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赌博——我甚至无法向你保证我记忆中的方向绝对正确，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这座城堡在一万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

"我相信你。"

罗迪很快回答道。

露露缇雅沉默了一小会。

"...那我们出发吧。"

她说。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螺旋型管道的上方忽然传来了细微的声响，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不断翻滚运动一般。察觉到了异常的罗迪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在悚然一惊后立刻提起了最大警惕。

"别慌，我说过这里是废物原料的排放通道，因此偶尔有一些垃圾掉下来很正常。"露露缇雅若有所思道。

由于一直都处在高度紧张中，罗迪并没有注意到露露缇雅语气中的细微异常。

"呼...吓我一跳。"

在听到了露露缇雅的解释后，罗迪终于稍微放下心来。

但是在下一个瞬间，他的思维徒然停滞了。

因为在他的面前，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名小女孩。

这名女孩乍一看上去和普通的小女孩没有任何区别，她穿着朴素的白色短裙，粉嘟嘟的脸蛋与娇嫩的手臂都带着可爱的婴儿肥。但仔细看时，罗迪却发现她那双淡绿色的眸子就像古井一样没有任何波澜，里面的空洞和罗迪先前见到的三具傀儡没有任何区别；此外，小女孩的皮肤上没有毛孔，她精致的五官就像是被强制堆放在一起，虽然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美感，但却更像是一具完美的艺术品，而非活生生的人类。

"外敌发现——"

小女孩的嘴唇轻轻开阖着，用甜美的声音说出了让罗迪如坠冰窟的话语。

"排除..."

她的手臂微微抬起，用飞快的速度破碎成粉末消失，露出了两柄长棱形的暗紫色利刺。这双利刺没有绚丽的光芒，也没有任何能量的波动，但是却令罗迪感受到了一阵堵塞般的心悸。

他一点也不怀疑，这对利刺能够轻易地取走他的一切。

该后悔吗？

如果当时的自己选择了那些三阶的傀儡，到了现在是否已经成功了呢？

罗迪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似乎已经失败了。失败得如此突然，如此令人毫无防备。

小女孩高高举起了变成利刺的双臂，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罗迪。

"露露缇雅！"

有些不甘心的罗迪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然而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