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和白介走到祭坛的边缘。老人望着那道圣光，虔诚地跪拜了下去。繁冗的咒语从他的口中念出，没人能理解其中的含义。

白介突然感到心跳加速，呼吸急促了起来。他被那道光吸引，身体仿佛不受自己控制一般。有一个声音，正在呼唤出藏在他身体里最深处的燥热。白介意识到，打进入这个兽魂石冢以来，这个声音就一直在耳边萦绕。

白介向前踏出了一步。

老人抬起头，干枯而苍老的手突然化作铁爪，紧紧攥住了白介的手腕，“怎么，你想死么？！”他大声喝道。少年毫不在意，竟然爆发了出更大的力气，从他的手中轻易地挣脱了出去。

“前辈，我得回去。”白介回过头，望着老人。神光的映射下，少年仿佛与之前判若两人。他银白色的瞳孔之中，闪着奇异的光芒。

老人望着白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白介再一次将目光投向那柱圣光。

“或许并不是没有出路。那条唯一的出路，正是神泉啊。”他轻声说道。

“孩子，相信我，你绝不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人。神之光，它会毁掉你的肉体，把你燃成灰烬啊！”老人再一次抓住白介的衣襟，圣光让他的皮肤渐渐地变了颜色。

“燃成灰烬也罢。与其被困在这里，不如放手一试！我始终相信，五百年前，是他们救了我们。他们当时，也一定做出了同样的选择。”白介轻轻地推开老人的手，脸上露出了自信的微笑。

老人愣了一下。他花了八十年的时间，去寻找离开这里的出路，却始终没有结果。若那传说为真，那兽魂武士离开这里的唯一出路，便只有神泉！

少年丝毫不受神光的影响，他的手掌温暖而充满力量。老人不再多言，退后了一步。

白介继续向着祭坛中央的图腾走去。迈出几步后，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又回过头。“老前辈，幻林会收容不属于天原的人么？”

老人摇了摇头，“除非他能够战胜他的心魇——神给每个人都留有救赎的机会。”他冲着白介大声喊道。

白介微微点头。阿白，你还活着么？

少年双手合十在胸前，向着老人深深的鞠了一躬。是时候分别了。

“前辈，谢谢。再见！”

在图腾的周围，白介看到了数具焦炭一般的尸骨。如老人所言，之前曾有人尝试靠近神泉，但都失败了。

白介紧握着剑，把剑作为拄杖，一步一步艰难地前行。神泉散发出的可怕的灼热冲灌着他的身体，但是那股力量让他不可抗拒。白介体内的兽血也随着沸腾了起来，似乎要将他的血管撑炸。但他没有选择。他必须要回去，回到天原！

少年大喝一声，用尽全身的力量，一脚踏上了神泉的台阶。强大的能量在那一瞬骤然迸发，少年的长发在狂烈的风中飘散飞扬。

一切又归于沉寂，仿佛创始之初。

老人远远地凝望着，他看到少年在神光之中完好无损。他默默注视着少年爬上神泉，拄剑而立，如帝王般君临天下。耀眼的圣光将他包围，直至完全消失。

这一次，是神自己做出了选择啊！老人如梦初醒，两行浊泪沿着脸庞流了下来。

去吧，去拯救天原众生吧！

又是一次猛烈的震颤，电影院中的所有人却毫无察觉。

女孩转过头来，望着他，“你刚才说什么？”她不解地反问道。

他没有说话，而是伸出手，温柔地将女孩脸上的3D眼睛摘了下来。果然，他无论怎样努力，都看不清女孩的脸。

和其他的人一样啊。

爸爸，妈妈，所有人，他们的面孔都是模糊的。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面露释然之情。终究，一切只是自己的臆想么？

一瞬间，时间静止了。屏幕上的画面静止不动，震颤也停了下来，所有人在一瞬间被定格。

他轻轻地用手指触摸石像一般女孩的脸庞，世间最动人的温柔也不过如此。在手指碰触的一刹那，女孩的脸上出现了一道裂痕。犹如被破坏的沙雕一般，裂痕崩裂扩大，一块碎片从女孩的脸上滑落，紧接着，女孩犹如被融化了一般，细小的砂石洪流一般急剧从头向下滑落，脸上的细节在崩坏中逐渐消失。

他站起身，用一种近乎冷酷地目光扫向四周。随着他的目光扫去，视野内的所有物体，如同被推倒的积木般化为散沙。

他沉默着低下头，一滴冰冷的液体从眼角滑落。他想不起，自己已经多久未曾流泪。但是，他想起了，自己是谁。

尽管这个虚幻的世界中，所有人都刻意地避开呼唤他的名字，这并不能阻挡他想起一切。

“为什么？”

一个声音响起。

他站立在一片散沙堆成的废墟之中，周围是一片空白。这个声音，依旧是小夜的声音。他抬起头。

“为什么要离开，这里不是很好么？”那女孩的声音轻轻的问道。

“是啊，这里的确很好。”他的声音微微的颤抖。

“为什么要毁掉呢？这里不是你一直在追求的一切么？”

是啊，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里有他想要的一切。父母没有离异，一家人和睦的生活在一起，还有那个他无数次想回到的夏天，那时，小夜没有离开他。他们似乎会永远在一起。

“是因为，一切都是假的么？”那个声音再一次问道。它仿佛能够把人层层地拨开，在它的面前，所有人赤裸的只剩下内心。

他深深地埋下头。至少，他要藏起表情。

可即使是假的又如何呢，本来一切在现实中根本就不可能发生啊。他听到内心里有一个声音回应道。本来，他就一无所有。他真的真的想，抛开所有，在这里生活一辈子。

但是。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我不知道，”沉默了很久，他抬起头，“或许是因为，有人在等着我，等着我回去。我不能放下他们。”

白介，千雪，大和萨……许多张面孔一瞬间涌现在他的眼前。

一声什么东西被打碎的声音。

周围陡然黯淡了下去。当眼前再一次亮起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窗户外，是不断闪烁而过的灯光。他正坐在地铁中。

他抬起头，看见一个女孩正站在自己的对面，背对着自己。她身着一身晶莹精致的轻甲，淡蓝色的长发束在脑后。

“灵汐？”他沙哑着嗓子，轻轻地站了起来，向着女孩走去。

女孩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脸。

“凌祈？”

凌祈……他脑中轰然炸开，无数的画面如幻灯片一样飞速的划过。他一阵眩晕，用一只手扶住额头。

“不要落下你的东西。”女孩轻声地提醒道。

他回过头，看向自己的座位。

一把闪着白光的晶莹匕首安静地躺在那里。他拾起匕首，握住刀柄。一股熟悉的暖流透过手臂流遍全身。当初他把它遗落在了雪山森林之中，如今，他找回了它。

“我要你记住它的名字，它叫做‘哀伤’。”女孩说道。

当他再次望去时，女孩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匕首的光黯淡了下去，仿佛被刀身所吸收。他仔细地打量着匕首，它正如第一次出鞘时熠熠夺目。

凌祈的脸上回复了平静的表情。这个梦，他已经做的太久，现在，是时候醒过来了。

凌祈熟练的转动手中的匕首。白介教授他的刀术，他当然不会忘记。他漠然地打量了一圈四周，手中匕首猛然一挥，一道寒光闪过，周围的幻象犹如镜面一般，散裂成了无数的碎块。

他不会再继续浪费时间了。

他清楚，还有很多事情在等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