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一听见奶奶的声音，吓得转身就跑，可是他还没跑多远，爷爷就从身后围剿了过来，一脚踹在了父亲的屁股上面。

“小兔崽子，你人不大，还闹起革命来了？你知道革命是什么？你就闹革命！看我今天不好好收拾你？”

父亲人都已经趴在地上了，还不服气，一边迅速地匍匐前进，企图躲过爷爷的袭击，一边大声喊道：“上回你们不叫我们革自己的命，我认了，这次我替你们惩处社会主义蛀虫，你们为什么又不同意？

我早听人说了，这个女人年轻的时候，坏事做绝，难道因为她现在傻了，就能饶过她了？她这样的人都没接受批评教育，您和我妈思想观念那么正，为啥要去接受教育？”

“吴宝业，你还说！”

奶奶都快气炸了，立时端起扫帚就要上去拍死父亲，这时，刚刚一直和父亲有说有笑的杜秋月忽然受了刺激，捂着两个耳朵发了疯似的说道：“不要——不要杀我！我不敢了，我再也不做坏事儿了，我抄佛经，我以后信佛了。马！有马！啊——不要过来——啊！”

父亲长这么大，是第一次看见人发疯，他当时都傻眼了，那一刻，他一点都感觉不到自己梦寐以求的那种看到坏人受到惩罚时的痛快，他的心底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约约的痛，杜秋月歇斯底里的声音，绝对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让人难受的声音，叫他的心一阵纠结，一刻都不能在原地待了，他觉得他要是再听下去，自己也会发疯的。

于是他忽然站了起来，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但是杜秋月的声音还在，于是他也跟着大叫了起来，他想用自己的声音盖住杜秋月的。

但他觉得似乎这样也没有用，因为杜秋月的声音就好像印在了他的脑子里似的，怎么捂住耳朵都还能听得见，于是他开始疯狂的大叫着奔跑起来。

“宝业！这孩子怎么了？锦玉哥，我去追他，你去把杜秋月送到王大夫那里瞧瞧去。”

可是父亲跑的太快了，奶奶追了一会儿就不见他的人影了，找了一整个晚上，都没找着。

“宝业啊！我的宝业，你回来吧，妈保证不打你了，你快回家啊。”

奶奶可能是累着了，也可能是太着急了，沙哑的嗓子没过多久就再也发不出声音来了，爷爷只得心疼地把她硬拉回家去休息。

“放心吧，就那臭小子，出不了什么事儿的。没东西吃了，他自然就回家了。”

其实父亲并没有走远，他就躲在了学校篮球场边上的大树上了，他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上的树，只说当时脑子里就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到树上去，到了树上就安宁了。”

事实也果然如此，父亲一上树，就再听不见杜秋月那个令人发狂的惨叫声了。但是他并不敢立即下去，生平第一次发现自己有了害怕的东西，竟然还是一个坏人的尖叫声，这让他觉得丢脸，而且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