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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如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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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醒非醒之间,言幼宁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他耳边絮絮低语。他听不清这人到底在说些什么,但是他的声音饱含着伤痛,只是听着,心脏的位置已经绞痛了起来。他觉得这应该是一个他十分熟悉的人,熟悉到他的每一声呼唤都会牵动他心底的悸动,让他恨不能立刻就扑进他的怀里去,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然而他想不起他的名字了,也想不起他为什么会梦到这个男人。似乎这个男人的存在和他心头的悸痛都已经被时光的□□甩进了记忆深处,连疼痛的理由都开始变得模糊。

言幼宁被包裹在了巨大的哀恸之中。无论是前生还是后世,他从未像这一刻这么清楚地知道自己曾经的付出是多么的全心全意。他对这个人的爱,一直延续到了生命终结的那一刻,被放弃,被辜负,痛彻心扉。却始终不曾真正后悔过。

“幼宁……幼宁……”男人一声一声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压抑的声音里满是绝望,“幼宁你再看我一眼啊……”

言幼宁在睡梦中蜷缩成一团,无法自抑地呜咽出声。

“对不起,幼宁,对不起,我不知道老天会连解释的时间都不留给我。我还什么都没有说过……”

“幼宁……我从没想过我们会连解释的时间都没有……从没想过……这是你最喜欢的东西,是我从关宇森那里偷出来的。我记得你一直都很喜欢它,戴上了就不舍得摘下来。我让它陪着你一起走,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他们说,这块宝石有着神秘的力量,可以扭转我们身处的时空。我过去从来都不相信这样的话,可是现在,我却希望它是真的。我希望它能让你回到还活着的时候去,换一个全然不一样的场景,重新遇见我……”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如果它真的发生……”

“幼宁,你是否还会爱上我?”

言幼宁哭得停不下来。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情绪会在这样一个猝不及防的时刻,被这样一场莫名其妙的噩梦刺激到崩溃。

或许正是因为在梦里,疲惫的灵魂得以完全放松,在无人发现的角落里袒露出叠加在岁月里的伤疤。或许只有在这个时刻,他才坦露出了完全的自我,像一座没有防备的城池,轻而易举地就被噩梦击中了灵魂里最脆弱的那个点。

亦是最受力的一点。

因为那种人为武装起来的坚强,曾经是支持他活下去的最大动力。他像催眠一样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能做到,能忘掉,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并且它已经开始……然而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噩梦却让他知道,他曾经经历过的那一生,始终都停留在那里,那些难以启齿、不能启齿的快乐与愁苦,也始终纠缠在那一段逝去的年华里,难以分割。如同一匹华美的锦缎,一面流光溢彩,一面晦昧难明。

那样的一道伤疤,一场疼痛,是但凡他活着就无法摆脱的枷锁。

如烙印般深入骨肉,无法剥离。

同一间客房里的助理小丁被他的哭声吵醒,惊得魂飞天外,光着脚丫跑过来一边手忙脚乱地用手背试他额头的温度,一边一迭声地问他,“怎么了?怎么了?你是病了吗?到底是哪里不舒服啊,幼宁?你别吓我啊……”

言幼宁哭得形象全无,“我今天要请假,小丁,我今天必须请假。”

“好,请假,咱们请假。”小丁手足无措地坐在他身边,哄孩子似的拍着他的后背,“等下我就去找徐导,我跟他请假。”他被言幼宁的反应吓得不轻,虽然以往也见过艺人压力过大情绪失控,但是像幼宁这样哭到几乎脱力的,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小丁仔细回忆了一下之前几天的拍摄,觉得一切都挺正常,他的戏份过的都挺顺利,徐导也没怎么吼他。对了,昨天徐导倒是发了一通脾气,是因为那个女配的缘故……不过怎么看那也跟言幼宁没有一丁点儿的关系呀。

小丁从卫生间取来湿毛巾让他擦脸,看着他情绪平静了一些,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题,“是因为太累了吗?”

言幼宁摇摇头,“我今天要出去一趟,晚饭之前大概能回来。”

“我跟你一起去吧。”小丁觉得他这个样子放到外面去挺让人不放心的,“反正你请假的话,我留在这里也没事做。”

言幼宁摇摇头,“我自己出去。”

小丁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主要是看他现在的状态,小丁压根不知道他应该怎么劝才好,“那好吧,你手机开着,有什么事你给我打电话。”

言幼宁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谢谢了,哥们儿。”

小丁不忍心看他哭得红肿的眼睛,推着他进了浴室,“行了,哥们儿今天让你先用洗手间。”

言幼宁也不跟他客气,拿了换洗衣服就进去了。

小丁不太放心,趁着言幼宁洗澡的功夫给凌傲打了个电话。凌傲被吵醒,本来一肚子邪火,听了小丁的汇报也愣住了,琢磨了半天才说:“他要自己出去就让他自己出去吧。如果真是感觉有压力,那也得他自己纾解。”

小丁得了领导指示,也不再唠叨,言幼宁出门的时候还主动提供了墨镜一副,用来遮挡他那双肿的像桃子似的大眼睛。如果不是言幼宁想赶在剧组的人都起来之前就溜走,小丁真想建议他到厨房去找些冰块来敷一敷。言幼宁现在好歹也是个明星,这副样子要是让人认出来,明天的娱乐版还不定会爆出什么“独家秘闻”呢。

言幼宁在清晨六点的时候离开了岛城,一路飞驰驶向了r市。市区的路他不熟,对照导航摸到那条商业街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

言幼宁在路边停车的时候,呼吸都是抖的。他现在开始感到后悔了,看见那枚戒指的当时他就应该把它定下来,如果自己的钱不够,他可以想办法借钱,或者……不管怎么说,那是他的东西。

或许他真的就是因为有了这样一件东西,才能够莫名其妙地回到八年前,回到和关家还没有交集的这个年龄,重新选择自己的生活。这个戒指不应该是让他害怕的东西,而是扭转了他的命运、带给他重新活一次的机会的幸运物。

在这些原因当中,言幼宁最无法忽略的就是昨夜梦里那个悲伤的声音,他说他把戒指从关宇森那里偷了出来,是他把这枚戒指和自己放在了一起,或者,就是因为他的这个举动和他心里的强大愿望,才最终促成了这桩异事的发生?

言幼宁的脑子里有两个声音在叫嚣不停,一个跳着脚在喊:“骗人!骗人!穆坤又在骗人了!他一直骗你,他就是个大骗子!从来没说过一句真心话!”另一个声音则试图理性分析从梦里得来的信息,“很有可能是真的,那时你已经死了,关宇森怎么可能会让关家的珠宝陪着你一起死?别忘了关宇森上位之后就要对付珠宝世家的唐家了,像轮回之眼这种从国外收购回来的古董珠宝对他们来说多多益善,才不会拿它去给你这个小炮灰陪葬呢。”

可若是是真的,穆坤……为什么要那么做?

言幼宁想不明白,也暂时不愿意去想这件事。他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凭着并不鲜明的记忆寻找那家曾经来过的店铺。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他觉得街道两侧统一风格的店铺十分有特色,但是换了一个时间,他才发现要想从这些同样风格的店铺中间找到不同的那一个是件十分吃力的事情。

言幼宁只能先找到上一次停车的地方,然后再重复一遍当时的路线。出售印度工艺品的小店、情侣饰品店、零食店、以及……

言幼宁松了口气,大步流星走进店里,奔着银台旁边的柜台就过去了。但是……

“我记得上次来有一个戒指,”言幼宁指了指曾经摆放着戒指,如今却换成了一条□□手链的地方询问店员,“祖母绿的,就在这里。”

店员不是上次来时见到的那个傻乎乎的小伙子,而是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年轻女孩子,她笑着解释说:“那枚祖母绿戒指已经售出,先生有兴趣的话可以看看店里其他的饰品。”

言幼宁心头一凉,果然还是来晚了吗?

“你能不能告诉我买主的电话?”言幼宁不抱希望地问她。

果然女孩子摇了摇头,很是抱歉地说:“对不起,先生,我们不可以透露买主的私人信息。”

女孩子大概不忍心看到他这么失望的样子,安慰他说:“要不您把联系电话留下。如果买主有退换货物的话,我们跟您联系?”

买主花大价钱买回一件珠宝,不喜欢了再退回店里?这种小概率事件真的可能发生吗?

言幼宁摇了摇头,一时间觉得心灰意冷。

言幼宁顺着原路回到岛城,不想回剧组,也不想回家,绕着内海湾转悠了两圈,找了一处没人的地方停了下来。

冬天的海,远比盛夏时节安静。没有了雨季恼人的雾霾,海面上倒映着蓝天明媚而又纯净的颜色,干净的宛如一块宝石。细碎的浪花爬上沙滩,又飞快地退了下去。

没有风,冬天的午后有种异乎寻常的宁静。

言幼宁在礁石上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给自己点了一支烟。眺望远处的海面,他觉得自己终于能静下心来想一想自己的问题了。

如果说他能活着回来真的是因为那枚戒指,那么,能把戒指和他放到一起的人,就只有穆坤了。

但是穆坤真的会这么做吗?

这个问题,言幼宁没法子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

在分开了这么久之后,言幼宁第一次试着用公正的态度去审视自己和穆坤相识的过程。他印象中的穆坤始终都是一个样子:平静又疏离,仿佛跟谁都隔着一段距离。即便在情最浓时,也只是露出浅浅的笑容。

他爱自己吗?如果爱,为什么他从来不说,而自己也从来感受不到?他从来不跟自己谈论心事,从不拿缱绻的眼神看过自己,从来不解释他的所作所为,也从来不向他透露自己的行踪。他的拥抱是滚烫的,但是他的眼神却总是深沉莫测,氤氲着言幼宁看不懂的沉沉雾霭。

如果不爱,为什么会冒险把戒指偷出来和自己放在一起?

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言幼宁觉得自己钻进了一个怪圈里。他做出这一切的设想都是基于他的梦是真实的,可是一个梦而已……

那位被誉为大师的弗洛伊德就曾经说过,梦反映的是人心中无法实现的欲/望。  或许对言幼宁来说,穆坤的真心对待便是他心目中最渴望实现的欲/望?

是这样吗?

言幼宁把烟头远远弹开,看着它掉进海水里,在海面上浮浮沉沉。用不了多久,它就会被海水泡开,泡烂,最终被分解腐蚀,连渣滓都不剩。

就像这些纠缠着他的心事,真的,假的,又能怎么样呢?就算是真的,难道他还能跑到穆坤面前去说一声“我错怪你了”吗?

此刻的穆坤并不是记忆中那个曾经恩怨纠缠的男人,那些过去了的事情,纵然不甘心,也已经过去了。

一莲曾经问他,“儿子,你觉得这世间什么东西是永恒的?”

当时的他懵懵懂懂地反问她,“是爱情吗?人们都说爱情是永恒的。”

一莲捏着他的脸蛋,惆怅地微笑,“不,儿子。只有回忆是永恒的。因为在这世上,只有那些发生过的事情是无法改变的。它会停留在那个已经被固定了的时间坐标上,永永远远都不会再有变化。”

言幼宁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他已经不记得了。或许她说的是对的,但不可否认的是,那些不会再改变的事情远远不如未知的事情更具有诱惑力。因为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因此一切皆有可能。

而那些曾经的过去,人们能做的的除了遗忘,就是记住。

也仅仅是记住。

言幼宁从礁石上站了起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阳光很暖和,洒在脸上,像有一只毛茸茸的小爪子轻轻摩擦着他的皮肤,暖和又柔软的感觉。

言幼宁闭了一会儿眼睛,从口袋里把嗡嗡响个不停的手机摸了出来。果然是那个人的电话,手机卡都要被今天的未接来电给撑爆了吧?

“喂?”言幼宁闭着眼睛把手机拿到了耳边,“明锋?”

明锋的声音呼哧呼哧的,像是在爬楼梯或者在小跑什么的,听到言幼宁的声音像是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有气无力地说:“大少爷,你可算是接电话了。再打不通你的电话我都要报警了。”

言幼宁不由地弯了弯嘴角,“太夸张了。”

明锋不敢多说,大概是觉得言幼宁声音还算正常,又壮着胆子问了一句,“你现在在哪儿呢?”

“在海边晒太阳。”言幼宁想了想,又说:“你过来接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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