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月湄所说的关于包括自己在内的三个女子的事情让方可卿感到震撼。那本最初发现宁辰风不凡的账本仍然被她好好地存放着，那时候起，她不断地有新的发现，但那做账之人她却一直都没有找到。

方可卿曾经将目标锁定在弄玉的身上，以他和宁辰风的交情，做这样的事情再合适不过。但她看过那男子亲笔写下的药方，那字迹，也不是做账之人的。那抹微微特殊的弧度，带着神秘的味道，一直不曾现出主人的身份。

而月湄所说的合作，再次让她警觉起来。

“非是月湄要瞒着姐姐。”月湄面容上多有为难，犹豫地开口，“姐姐只要知道，我和辰风所做的事情，之所以不想姐姐知道，是因为存在着危险。”

看着对方的神色，方可卿明白自己想要直接问出来什么定然是有难度的。这么多年，整个江浙之地所有人都以为宁辰风和月湄是相爱的一对，谁能知道这是他们联起手来所设置的一个骗局？更从来没有人去揣测他们之间会存在其他的关系。

单单凭这一点，这真相也不是那么容易问出来的。

但是方可卿却不能轻易放开自己刚刚推测出来的可能性，如果她的直觉没有错误的话，解开这个疑惑，很多事情都会迎刃而解。而宁家现在所面临的困境，她也真的才可以放手去做。

“既然月湄不想说，我便不问。”方可卿笑了笑，将刚才空气中滋生的紧张之感完全消融了去，月湄心中的那点紧张也跟着消失了。

“这长廊有些冷了，我们进屋子里去说吧。”方可卿又站起身，带着月湄走进了内室，将怀中抱进来的‘辞醉’好好地放置到书房的一侧。

“姐姐喜欢李白的诗？”月湄挺着圆圆的肚子，跟在方可卿的身后行至书桌之前，便看到上面一早就写在宣纸之上的草书，有些疑惑，“咦，我记得姐姐擅长的是蝇头小楷，却不想还有这么好的行书功底！”

“李白的诗豪迈奔放，清新飘逸，用蝇头小楷便少了些味道。”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月湄朱唇轻启，读罢忍不住赞叹道：“果然是洒脱不过的人，姐姐这行书也配的不错。”

“其实我还是比较喜欢花间派的婉约，温庭筠、韦庄的诗更是喜欢。”

“是吗？”月湄笑了，“姐姐又和我相同了呢。”

“既然这么巧，那妹妹不如也为姐姐誊写上一首诗吧。”方可卿温柔地笑笑，极其自然地建议道。然后不等对方拒绝，就已经将文房四宝一一摆好，“我为你研磨。”

“好。”月湄从来不是扭捏的女子。虽然在凝翠楼之中，她以歌舞出名，但是笔墨也颇为精通，毕竟那凝翠楼几乎能够将人拔下一层皮一般的磨练可不是摆着看的。如今也就没有半点推搪，接过可卿递过来的毛笔，娟秀小楷流泻而下。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是温庭筠的《杨柳枝》，在最后一笔收起的瞬间，方可卿微微有信心疼地看了看眼前不施脂粉，却犹自风情万种的女子，心底那惺惺相惜的感觉就更加重了。

之前她避而不谈的那孩子的父亲，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该就是那个人吧？想一想那个人身后的势力，以及门楣，方可卿便是连安慰的话都无从开口。

她又忍不住想起娘亲，在父亲和二位兄长动了贪心之后，自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但没有像他们想象中的那样将宁家的产业收入到自己的囊中，还丢掉了原本为他们创造着财富的两家丝绸店铺。方家的没落似乎已经成了事实。

宁辰风终究还是给足了可卿面子，所以派人送去银两资助，但若是想要如从前一般，却是不能了。

方可卿曾在事情发生之后亲自回去，询问娘亲是否要搬过来与自己一同居住。以宁家现在的实力，而且方府还要依仗着宁家的救济，只要娘亲点头，方府自然是留不住的。

但是那徐娘半老风韵犹在的女子却只是摇了摇头，嘴角甚至还有一抹笑意：“我留下来，我与他，死生相随。”

那时候方可卿也想替母亲问一句“入骨相思知不知”，但这“知不知”怕也只有那人可以回答了。月湄的也是一样。

想到那几乎要在每个女子身上都演绎一遍的薄凉，她的心头就浮现出那个男子，他待她，终究是极好的。倒真的如母亲所说，他不是凉薄之人。只不过，还有什么比不爱更为凉薄呢？

“写好了。”看到方可卿也心有所感的样子，月湄连忙将心头刚刚涌起的情绪按压下去，略带着顽皮地笑着说。

方可卿接过宣纸，夸赞道：“都说月湄妹妹的歌舞极好，没想到就连这小楷也不输给旁人。这首诗我可要好好地留着。”

虽然在目睹到字迹的一刹那她的瞳孔就因为惊讶而骤然紧缩，但当时月湄仍在写字，并没有发觉。而现在，对这个心思纤细的女子，方可卿却必须小心地将自己的全部心绪都藏好，免得一不小心就暴露。

直到送走了月湄，她才独自进入书房，将那娟秀小楷重新取了出来，细细端详。那撇处的弧度确实和那账本之中的一模一样。但是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将自己身边的几本账本取出，慢慢核对。

过了大约两刻钟的时间，方可卿终于认定，月湄便是那做账之人。

这个神秘人一旦浮出水面，很多事情就一下子变得柳暗花明，通通理顺了。根据方可卿掌握的信息来看，大约在**年前，宁辰风就已经开始插手宁家的产业，只不过瞒过了所有人。然后他成立了属于自己的组织，云罗。

在几次依托宁家现有的力量调查之后，方可卿得知，云罗应该只有不足十人。但是却分布在宁家商业的各个区域，以传递宁辰风需要的消息和传达的命令。这不足十人的组织拥有的力量甚至是宁家现有的通讯网络所不及的。

宁家商行虽然管理有序，但是宁辰风自然懂得商行联系所用的一切秘法，所以云罗与商行各处的联系不存在问题。

然而，之前他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将商行的力量整合在一起，将云罗在各地的根基扎实。并不会真的涉及到商行的运转和收支。

直到四年前，也就是方可卿发现那笔迹最初出现的时候，宁辰风开始了对宁家产业的掌控。而这掌控能够无声无息，甚至瞒过宁家二老进行，就是因为那个神秘的做账人将假账做的天衣无缝。商行发展那么大，所以自然会有顾及不到的地方，很多东西都需要从各个商铺收回来的账本上看出。

宁老夫人对账本也是非常在意的，所以当初才会让方可卿从账本开始学习。然而，这账本若是假账的话，很多东西也就无法被察觉了。

方可卿一直想知道这个神秘的做账之人是谁，虽然宁辰风所做的事情极为隐秘，但若是这个人并不保险的话，其中存在的风险就太过庞大。在得知是月湄之后，她的心终于是放下了许多。

而且，她也更能明白那个男子都在做些什么。在思及月湄和自己所说的宁辰风心里存在着一个回忆，她的脑海里也再次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模糊的身影。

那时候自己也是小小的。在扬州的梅山之下，母亲教自读书习字，她告诉自己这天下虽然广阔，却处处都存在疾苦。虽然皇权至高无上，但却始终有其能力无法覆盖到的地方。于是便有了云烟这样的人存在。

那时候的她不知道自己并不能影响天下，因此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娃，心里却已经怀了苍生。从此，任岁月变迁，人生颠簸，那心底的一丝光，却始终不能够完全消散。

而现在，方可卿再次觉得豁然开朗，因为宁辰风，如果是这个男子的话，恐怕自己当初的梦，可以做到。

宁家商行的庞大在造就了宁家的富有的同时其实也给很多平民百姓带去了富有，这是不可争的事实。只不过上位之人，有时候太过迷恋于对权力的保护，而看不到这些。

而这个男子，他要的不是天下，他要的是天下苍生的富足。方可卿看得出，宁家的财产虽然正在被他在暗中偷偷转移，但更多却是用于支援各处的商行独立，那男子定然也是明白近日来宁家恐怕难逃慕容醉布下的天罗地网。所以在做着最后的努力，保下更多的人。

他的身边其实有很多人，弄玉，月湄，那忠心不二的云罗，当然，还有自己。

纵然前方天寒地冻，没关系，现在有她，她要和宁辰风一起比肩共同担负天下。

即使，方可卿的心里终究还是有挥散不去的疼痛，即使那男子的心底住着一个不能抹杀的人。但是终有一日，她会拥有与他比肩的资本，到那个时候，即使他不爱自己，她也可以对着他理直气壮地说一句“我爱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