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小了许多，但还是淅淅沥沥，断断续续，雨小的时候，风便稍大了一点。

柳青和青衫客就坐在床榻前，床上的人已经睁开了眼睛，他看了看眼前，干净的被褥，干净的床铺，脑子迅速回想着，黑衣妖女，兄弟，迷幻药，消除记忆的毒针，悬崖。他蹭一下从床上跳起，把柳青和青衫客都吓了一跳。

等从床上跳起的时候，他才发现脚踝上钻心的疼痛，他伸手摸了摸，还好，脚没有断。他又想起，他从悬崖上跳下来的时候，被树杈挡了几次后，更幸运地落在一直正趴在地上睡觉的大肥山猪的身上，所以手脚并没有摔断，命也没有丢掉，真是苍天垂怜。

但手脚虽然没有摔断，但毕竟从高处落下，伤总还是有的，划破的伤口流血不止。骨关节已经错位的脚踝，在后来泥泞的雨水里，轻轻一滑，便脱了臼，再也无法行走。加上山雨冰冷，山风一吹，两条腿慢慢失去了知觉。但现在都好，梅家庄的仆人，早已把他身上洗的干干净净，梅家庄的医生也早已为他处理好伤口，治好脱开的骨关节。

这一切都已经好了，但他却又意识到另一件事，他身上竟一丝不挂。

他赶紧又钻回了被子里，抱起被子挡在身前，跪在床上，朝柳青和青衫客深深的施了一礼：“我叫赵红书，来自前山一个小小的山寨。”

青衫客一笑：“你倒是够坦白。”

赵红书微微低首道：“在恩公面前，我不敢隐瞒。”

青衫客：“我喜欢坦白的人，但，你想要什么？”

赵红书抬起头，面色苍白，眼中饱含热泪，但他圆睁着眼睛，不让泪流下，他用颤抖和无力的声音，讲述着他的山寨，山寨兄弟们和常妙的事情。

青衫客一笑：“你是来寻求帮助的？”

赵红书点了点头：“我知道这里的主人一定能帮助我。”

青衫客道：“你何以如此肯定？”

赵红书道：“这处山庄，我以前就是知道的，虽然我没有亲自见过居住此处的主人，但是却能感受到，这里的安逸闲适，在这个江湖中，能够如此安逸闲适的人，如果不是有着极大的权力，便是有着极高的本领。”

青衫客点点头：“你想得没错，但是我却不是，我是个例外。”

赵红书听闻此言，眼中的泪水再也无法忍住，顺着面颊流了下来。柳青看着他，不禁皱了皱眉，他知道，赵红书能够用性命保护自己的兄弟，能够在风雨中爬行至此，他绝对不是个会轻易流泪的人。他之所以流泪，是因为失望，是因为对自己失望，对自己付出的一切都化作虚无的失望。

柳青向前走了一步，刚想说话，青衫客又面无表情地道：“就算我是你想的那种人，但你为何就如此肯定我会帮助你？”

赵红书低低的声音道：“我不敢有所要求，我只是赌一把。”

青衫客：赌？你那什么赌？”

赵红书：“命，我的命？”

青衫客哈哈大笑：“命？你可知道，刚见到你时，你就只有半条命，剩下的半条还是我救回来的，你已经欠了我半条命，还要拿来赌？”

赵红书脸色一寒：“我，我的命是恩公搭救，自然是不敢忘记，但恩公既救我性命，便不难看出，恩公是个侠义之人，所以我赌的不只是我自己的命，还有侠义二字。如果恩公肯帮助我，帮我讨回公道，我的命就算再交还给恩公，也在所不惜。”

青衫客冷冷地道：“你是个看上去老实，但实际上聪明的人。我不是什么侠义之人，我救你是因为我身边站着有一个人，”他一指柳青，“他才是侠义之人，我却只是个普通的人，若是没有他在，说不定我会杀了你，早点结束你的痛苦，我才不会浪费我的时间和我家人的力气。”

赵红书脸一红：“我……我……”却又说不出什么，他无法辩驳，他知道，对方若是故意如此说，他就算一百张嘴来分辨也是无用。

青衫客继续说道：“你只叫我恩公恩公，却从来没有叫过他，因为你看得出来，我才是此地的主人，他却只是个外人，所以，你以为他对你毫无用处。”

赵红书赶紧跪拜道：“小人不敢，恩公说笑了，小人对两位恩公都十分感激，哪里还敢如此想法。”

青衫客：“你以为他对你没有用处，但事实上，却恰恰相反，那个叫常妙的女人要找的人就是他，能帮你的人也他，因为他和常妙之间有着不解的仇怨，他们两个对上，这是注定的，所以你要是想报仇不难。”

赵红书一脸惊异，他万万没想到，眼前这名年轻人就是常妙要找的仇人，他更想不到，自己千辛万苦却在这里遇到他，他垂首道：“那，我该怎么做？”

青衫客淡淡地道：“你只需跟他走，自然就能见到你想见到的结果。”

赵红书：“走？走去哪里？”

青衫客：“我们这正是要出远门去，才在门外遇到你，这一耽误，就是不少时间，所以我们只有赶紧上路，加紧速度赶路。既然常妙和柳兄弟有仇，自然会主动寻上门来，所以我们只管走，你就只管跟着，遇到常妙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赵红书连忙点头道：“好，从今以后，我赵红书就听任两位恩公差遣。”

青衫客呵呵一笑，一指柳青道：“那，你以后就叫他柳公子吧。”

柳青看了青衫客一眼，也笑了笑，朝赵红书点了点头。

雨水冲刷之后的天空很蓝，很干净，干净的没有飘下一丝尘埃，连云都没有。

一条通往山外的路上，三匹马在踩着泥水前行，赵红书的脚还在红肿，梅家庄的神医虽然可以正骨，可以消去瘀血，但伤势要好，还是要自身的修复。所以赵红书只能骑在马上，牵着缰绳，在马背上随着马蹄声，摇摇晃晃，他才来到这里几个时辰就要随着他们上路，他们要去哪里，他心里没底，也不好过问，他生怕青衫客生气的时候会赶他走，他只有跟着他们走。

在天黑之前，他们赶到一处旧庙，庙宇陈旧，但木雕的廊檐和飞脊，看上去古朴中带着蠢蠢欲动的气势，就如蛰伏的老鹤，欲振翅飞去。庙门前的铜铃随着晚风叮当作响，清脆的铃声引来晚归的鸟儿展开喉咙，一媲歌声。

庙里的老僧人迎了出来，看着青衫客怔了一下，青衫客摆了摆手，笑了笑，老僧人也随和一笑，便躬身一旁做了个请的姿势。

青衫客跳下马背，朝柳青招了招手，柳青也跳下马背，走到赵红书的旁边，伸出手朝他示意了一下，赵红书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颜色，慢慢从马背上滚落，柳青接住他的胳膊，搀扶着他，朝庙里走去。

青衫客一笑道：“你倒好，救了人，还要伺候人，说到底是谁追随了谁呢？”

柳青也是一笑：“赵大哥之所以会如此，究其原因，还不是因为常妙对我的仇恨，让她变成这个样子。”

赵红书连忙道：“这也是我自己的命里有此劫，也怪不得柳兄弟，天命如此而已。”

老僧人听他们一来一去的谈话，便双手合十，淡淡道：“阿弥陀佛，几位施主都是颇具慧根之人，这世间事，都是命运轮回的转动，命运如此，是无法改写。众生不知，所以才会有这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恚、求不得、五阴炽盛诸多苦处，阿弥陀佛。”

谈话间，老僧人已经领着众人来在一处房前：“此处便由几位歇息之用，贫僧就不进去打扰，晚膳我会送来。”

青衫客慌忙施了一礼道：“多谢空悟师父，不敢劳烦师父，晚膳我自己去取来便是。”

老僧人微微一笑：“也好，施主也是庙里的常客，有什么需要，自便就是了。”说着便已转身离去。

柳青看着老僧人离去的背影，喃喃道：“僧人虽老，但却在平淡中透露出一番高深的修行，最深的修行就是归于平凡，就如他的法号，空悟，既然是空，又何必再悟，看来他真是一个放下一切的人了。”

青衫客一笑道：“可是，如果是现在才真正放下一切，是否太迟了，人生迟暮，也由不得你不放下了。”

柳青：“看来你与他是颇为熟悉了。”

青衫客：“不是熟悉，是非常熟悉，所以我才会不紧不慢地带你们走，平日里闲着没事的时候，我都会来这里。”

柳青：“那为何不帮他修缮庙宇？”

青衫客：“你刚才也说既然是空，何必再悟，那既然是空，又何必再修呢。”

赵红书也淡淡一笑：“若是有朝一日，我也能如此放下，如此淡然多好。“

青衫客：“你？你还是先报了仇再说吧。”

赵红书垂下头，过了一会才道：“这里是清静之地，还是莫要说什么报仇的话了，免得让这里沾染了俗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