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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的雷声 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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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宏不吭声,像没听见。几分钟后他的轿车从电站大楼那边开过来,停在大坝上,小张为周宏开门,周宏坐上车,即刻动身。迟可东站在轿车旁送行,领导本该礼节性招招手以示道别,周宏却不做表示,视而不见。

迟可东站在路边,看着周宏的车绝尘远去。

返回县城路上,迟可东一声不吭,脸朝窗外,面无表情。途中他的手机几度响铃,他连看都不看,不接,因为没有心情。

他没料到周宏今天的视察会用这种方式结束,周宏态度改变之大出乎他的意料。石清标能量真有这么了得吗?石清标的父亲早已过世,他本人还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巨商,他对周宏不可能有太直接的影响。能够影响周宏,让周宏改变原有态度的,只可能是有分量的高层人物。显然石清标果真搬出某位重量级省领导了。高层人物过问落水河大坝,通常得讲究分寸,毕竟大坝不同于一堵无足轻重的土墙,一旦出事后果非常严重,领导为之出面也不能不有所顾忌,可以表示关注,可以要求稳妥处理,不要过多伤害各方利益,却不能直截了当命基层官员收手。此刻周宏大体上也是如此表态,他没有要求迟可东放弃,却下了暂停令,态度比可以料想的更明确、清晰,比起其态度转变,这更让迟可东感觉吃惊。

周宏已经表现出严重不满,迟可东发觉自己陷入困境,进退两难。如果按照原定设想继续对石清标施压,那就是直接违抗周宏。如果迟可东退一步,那就陷自己于弱势境地,石清标运作得逞,以后再别指望他接受条件。无论哪一种结果,迟可东都不愿意看到,但是二者必居其一,他别无选择。

回到县城,迟可东先去了办公室。下班时间已过,县委办公楼里的人差不多都回家吃饭了,竟还有一个人守在迟可东的办公室门外等候。却是李金明。

迟可东把脸板了起来,“李镇长闲着没事到这里站岗吗?”

李金明分辩,“我给迟书记打了电话。”

迟可东这才想起路上那几个手机铃声。

“打什么电话。”迟可东继续批评,“不是让你在医院老实待着吗?”

“有件事得找迟书记说。坦白交代。”李金明解释。

迟可东心里一动,没再找碴儿发无名火。即推门走进办公室。

“先说你老婆,”迟可东问,“这两天怎么样了?”

“没有大的变化。”李金明回答。

由于医院的全力抢救,李妻已经脱离生命危险,恢复了意识,她从ICU出来,住进了普通病房。对李金明来说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但是也有万幸中的不幸:李妻虽然活了过来,却躺在床上无法动弹,不能说话,神情呆滞,下半身没有知觉,怀疑因脊椎损伤而高位截瘫,因脑损伤而意识障碍,日后有可能终生卧床。由于伤情较重,李妻身体虚弱,情况时有反复,还处于医生密切监护中。迟可东一直很关心李妻治疗,曾交代李金明暂时放下手中事情,待在医院照料其妻,帮助她渡过难关,没有重大事情不要乱动。李金明给迟可东打电话、上门等候自然不属于“乱动”范畴,迟可东板起脸发火,其实只是有气没处出,并不是真的不满。

“说吧。是什么事?”迟可东问李金明。

迟可东从省城返回那天,特意到医院探望李妻,离开前问李金明:“怎么会搞成这样?”当时李金明苦笑无言。迟可东没再追问,李金明却一直未能释怀。想了几天,他决定上门解释,或称“坦白交代”。

原来李金明夫妻不时在县城与河源乡之间跑动,并非因为夫妻俩那般一往情深,热爱山区的土地和干部群众,只因为李家在那里有两座蘑菇房,其生产事务需要牵挂。两座蘑菇房有点来历:当年迟可东因许琪案受牵连,李金明也遇到麻烦,副乡长没了,回乡农技站当技术员。李金明曾打算辞职下海,靠本行搞食用菌谋生,因此以其妻名义,借钱出资与当地人合股种蘑菇。后来迟可东复出,李金明得到重用,调离时他曾打算把那两座蘑菇房卖掉,但是李妻舍不得,因为家庭经济还得靠它。乡镇干部工资不高,李妻作为临时雇用人员也拿不到几个钱,来钱的渠道少,用钱的地方多,家庭经济一直比较困难。李家的两座蘑菇房前期投入不少,已经开始收益,卖掉太可惜。商量半天,这两座蘑菇房就留了下来。

“当时也是一念之差。”李金明说。

“除了这两块自留地,还有其他的吗?”迟可东查问。

“没有了。”李金明答得十分肯定。

李金明坚称自己在河源再没有其他产业,当时只留下两座蘑菇房。他们夫妻离开河源后,蘑菇房交给当地合股方打理。他当镇长不方便,基本没管,蘑菇生产事务主要交给老婆。李妻隔三岔五跑到河源,就是看看蘑菇行情,处理相关技术事项。出车祸那天赶去,也是为这些事。

“那么是老婆的自留地,与李镇长关系不大。”迟可东揶揄。

“我也有责任。”

李金明承认不仅他老婆割舍不下,他本人也舍不得那两座蘑菇房。除了经济考虑,确实也想给自己留条后路。他这种个性的人,谁知道有没有当官的命,也不知道能干几天。说不定转眼不行了,有后路总比没有好。当时哪里料想这条后路竟把老婆给赔进去了,真是悔不当初。

“给自己留后路,是不是因为对迟书记很没信心?”迟可东追问。

李金明称主要是对自己信心不足,当然也怕其他。他曾经梦到迟可东忽然不见了,感觉自己跟着要大祸临头,然后就吓醒了。

“你真是乌鸦嘴。”迟可东骂。

“迟书记放心,怕归怕,干归干,在位一天,努力一天。”

李金明告诉迟可东,其妻出事后,他已经发话把河源乡的蘑菇房卖掉,因为显然已经顾不上了。从此再无后路。

迟可东调侃,说不知道李金明出手这么快,否则他会考虑筹资买下这两块自留地,然后跟李金明学种蘑菇。一旦乌鸦嘴成真,也好有条后路。种蘑菇想必比炼钢本钱小些,实现的可能性大,可以列为首选。

“书记别拿我开涮。”李金明苦笑。

李金明暂无其他问题,所要“坦白交代”的事项就是这两块自留地。虽然产业不大,却有留后路之嫌,李金明怕外头被人议论,让迟可东听了有看法,曾有几次想主动向迟可东报告,话到嘴边都没说出来。这一回老婆出事,迟可东追问究竟,他感觉自己不能再拖了,得赶紧说。

“说了我就没看法吗?”迟可东追问。

“不管怎么样,我不能对迟书记隐瞒。”李金明道,“迟书记最了解我,我就是那个种蘑菇的。”

“你还是个镇长嘛。干得好像也还可以。”

“勉强吧。”

“不勉强。这一次人家骂你土匪镇长,说明你挺称职。”

“称职不敢说,努力是应当的,不能对不起迟书记信任。”

“态度很正确嘛。”

李金明忽然问起一件事,“迟书记不会马上走吧?”

“谁说我要走了?”

李金明听到外边不少议论,称迟可东眼看就要离开本县,可能到市直单位,也可能回省直去。类似议论已经不是第一次风传,近几年里,每有风吹草动,就有迟可东即将离任的传闻,最后又都被证实为谣言。这一次传得比较厉害,让李金明听来心里发毛,或许这回是真的?领导高升了,回家了是好事,李金明当然为领导高兴,同时也替自己担心,谁知道接下来会遇到什么?还有哪个领导能像迟可东一样信任自己?两座蘑菇房已经卖掉,如果小官也不好再当,他还能拿什么立足?

迟可东告诉李金明,迄今为止,他自己没有提出离开,上边也没有哪位领导就此征求过他的意见。这种事说不清楚,有时候传闻满天全是空气,有时候没有半点儿动静,忽然一张纸下来就走人了。所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只能随他去。让李金明别管外头传些什么,不要多想,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李金明任职这些年,已经表现出很强的工作能力,与当年那个食用菌技术员有天渊之别。有朝一日迟可东走人了,李金明依然可以凭自己的能力立足,继续做好工作。对此他应当有自信。

李金明说:“我对自己挺怀疑,眼下只认准一条,把迟书记交办的任务完成好。”

他报告了落水河大坝爆破方案情况。工程组在落水河大坝现场工作期间,已经拿出一个初步设计方案。他们回省里后,又在初步设计基础上再做修订。李金明一直与他们保持联络以掌握进度。工程组长告诉李,正式方案很快就将完成。

“让他们抓紧,必须切实可行。”迟可东说,“咱们手中要有一个可以应急的东西。”

“真的要炸了它吗?”

“你觉得呢?”

李金明又提起他曾经拥有的蘑菇房,其中有一座一面墙砌得不好,有点儿歪。本想推倒再建,一算本钱不小。于是就搞了两根粗木头顶住墙体,也还结实可用。

“我知道蘑菇房跟大坝不能比,大坝出事可不得了。”他说,“迟书记要一个炸掉方案,肯定有迟书记的道理。我听迟书记的。”

迟可东感叹,“眼看拿它没办法了。”

“怎么啦?”李金明惊讶,“发生什么了?”

迟可东把脸一板,“没看我烦?”

他摆摆手赶李金明离开,到医院站岗去。

当晚迟可东寸步不离,始终待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他的办公室里有方便面,有烧水壶,还有一张折叠床,可以简单过夜。除了几份需要签发的文件,当晚并没有什么大事需要他待在办公室里,他却在那里待了一夜。办完公事之后,他用了大量时间翻看照片。他办公室的书橱里有一大抽屉照片,多是在本县参加某个会议视察某个项目时拍的,相关工作人员把照片洗好送给他,他随手丢进抽屉,看都不看。这天晚间他却把那些照片都翻出来,分门别类排在桌上,摆扑克牌一般。抽屉底部还有一个旧相盒,里边装着他读大学时,以及毕业后在钢铁厂工作期间的照片。他看着那些照片出神,想了很多,设法让自己平静下来。

人在左右为难境地里,感觉真是很不好。

第二天一早,他召集了一个书记碰头会,与会者只有三人:他、县长与一位专职副书记。这个碰头会时间很短,迟可东传达周宏意见,谈了自己看法,另两位表态同意,半小时了结。而后迟可东把秦健叫到办公室,命秦与石清标联系,准备重启协商。

秦健面露惊讶,“还谈吗?”

“周宏书记意见,必须再谈。”

秦健没有询问周宏是什么具体意见,只问:“咱们的条件变吗?”

“我说过要改变吗?”迟可东问。

秦健即回答:“明白。”

迟可东提到周宏意见时,秦健没有任何反应,迟可东心里有数了。秦健应当就是那个大嘴巴。该同志本身就是落水河电站事项的第一手情况,如果周宏需要了解“不接受免谈”之类内情,无须挑选什么浮选药剂,问问秦健就可以了,这于秦健也是机会。秦健对此不吭声没什么奇怪,迟可东只能限于心里有数。周宏是本市最高领导,他有权越过迟可东了解情况,他的决定迟可东必须服从。这件事里,让迟可东感觉异样的主要是周宏的干预状态:落水河电站这件事不算特别大,哪怕高层有人找了周宏,周以市委书记之尊,似乎不需要直接跑到落水河现场视察,表态也不需要那么直接,他可以一个电话召见迟可东,略加点拨,暗示迟可东谨慎从事即可,以该领导的风格,通常会这样处置。但是这一次他显得不那么含蓄,比较急切,一定有其原因。

安排完秦健后,迟可东给周宏打了一个电话,报称已开过书记碰头会,落实了周的要求,决定着手主动重启协商,与石清标继续谈。

周宏问:“你想通了吗?”

迟可东回答:“周书记明确指示,我们必须执行。”

周宏缓下口气,“这事只能这样,明白吗?”

迟可东坦率道:“不是太明白。”

“以后你会明白。”周宏说。

半个多月后,迟可东明白了。

省里召集领导干部大会,通知省级官员、省直部门主要领导,各地市党政一把手等重要官员与会。这个会议时间很短,只开一个小时,内容是推荐中管后备干部。会上,中组部派来的干部考察组发放了几份表格,包括一份人选推荐表,与会人员以无记名方式在这些表格上打钩,交表后即可离会。隔日上午,考核组即着手对相关人员展开考核,动作节奏迅速快捷。

迟可东这个级别的官员差距尚远,此刻还没有被推荐到那个层次的资格,连去参加推荐也不够格。但是迟可东也在第一时间里听到了消息,类似情况在“各级领导干部”中总会得到最充分的关心与传播。

两天后,陈治给迟可东打来电话:“你们那个周宏好像有戏。”

迟可东说:“也该轮到他了。”

陈治告诉迟可东,这一次推荐大会之后所产生的人选在第二天即确定下来,只是尚未公开。外界流传有四五个版本,有的可能有些依据,有的则更像猜测。这些版本中,有两个版本把周宏列上了,只是排名都比较靠后。周宏下去当书记任职时间不算最长,但是此前当过省领导的秘书,在省委副秘书长任上下派,上层和省直的人脉比别人要强,得票比较有利,可能性很大。

迟可东点头,“这就明白了。”

“明白什么?”

迟可东调侃,说看起来这一次用的不是脂肪酸,而是胺类捕收剂。这种捕收工艺属于“浮选”,也就是让精铁矿颗粒被泡沫吸附上浮入选,脉石渣则留在浮选槽底下。

陈治笑道:“你这种狗屁段子不通俗,没人听得懂。”

迟可东也笑道:“没关系,自娱自乐。”

他对陈治说,值此重要时刻,上至周宏这样的大领导,下至陈大处长、迟可东书记这样的小领导,大家都是矿石。矿石这么多,堆积如山,当然就要挑选,把精矿颗粒挑出来,把石渣淘汰掉。这就用得上“浮选法”和捕收剂。

“这么说就明白了,是不是?”他问。

事实上,他的“明白”与捕收剂无关,与石清标有涉。周宏在落水河大坝问题上为什么改变态度,且那般明确清晰?显然有关此事。周宏有渠道预知情况,早早就在为本次推荐的名单做准备。同一层次人员竞争者众,当事者谁都希望多现阳光少惹麻烦,恰当非常之际,周宏不能因为落水河大坝丢分,而应当通过它得分。

迟可东跟陈治讲了另一个段子,说的是有个老头住楼下,楼上住个年轻人,年轻人每晚上床睡觉要丢鞋子,一只丢完再丢一只,两声“咚咚”之后才安静。老头听习惯了。有天晚上年轻人丢了一只鞋子,忽然想到动静太大会影响楼下的人,于是就把另一只鞋子轻轻放下。楼下的老头躺在床上等那只鞋子落地的声响,整整等了一夜,始终睡不着觉。

陈治听了发笑,“你是那个老头吗?”

迟可东也笑,“我等着听鞋子声呢。”

陈治估计第一只鞋子很快就将落下。考核组必须到人选所在地方、部门开展考核,这种事通常速战速决。如果周宏被推荐上,列在名单中,考核组很快就会到达。考核完成后什么时候能走马上任就比较难说,这是第二只鞋子,它掉下来得有个过程,要走程序,有时耗时不短。

“你们在下边不也一样吗?”陈治说。

“那是。这种事成了才算数。”

陈治这个电话除了通报版本信息,也还另有内容。

“石老板让我转告一声,谢谢你高抬贵手。”他说。

迟可东道:“早了点儿。事情还没完呢。”

“你还想揪着人家不放?”

迟可东笑道:“我能揪得住吗?”

两人哈哈,就此打住。

一星期后,考核组来到本市,周宏浮出。

这时候轮到迟可东这一层级的官员了。本市市直各大部门主要领导、所属各县党政一把手奉命前往市宾馆,与考核人员分别面谈,内容是周宏的各方面表现。这种时候说些什么有套路,于大家是轻车熟路。

考核人员问了迟可东一个问题:“你认为周宏同志有什么缺点?”

这是一个常规问题,通常很难问出什么。这个场合人们多说好不说坏,如果被考核者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时尤其如此。哪怕意见巨大,只要没到苦大仇深,决意豁出去的程度,通常不会当场揭短,可以推说不了解,也可以轻描淡写说点儿不着边际的,例如“领导对我们严厉批评不够”“领导工作太努力,不注意爱护身体”之类。即便是那些昨天还在写举报揭发匿名信到处寄的人,今天进了这个地方也常三缄其口,甚至对被他举报者表扬有加,因为这种谈话将有名有姓被记录在案。尽管自知问不出什么,考核人员还是必须向谈话对象提出该问题,这是规则要求。

迟可东的回答却有些不同音色,“人都有缺点,没有谁完美无缺。”

考核者顿时注意,“请具体谈谈。”

迟可东提了一条意见,“周书记思路有时比较超前。”

“请举例说明一下。”

迟可东以落水河大坝为例,说大坝发现问题后,下边干部们就事论事,眼睛都看着那些裂缝。周宏亲自前去视察,除了看那些隐患,还提到了鱼。鱼跟大坝裂缝有啥牵连呢?周宏走后他一直想着这个,感觉不是很好破解。

“事情现在怎么样了?”考核人员了解。

迟可东回答说,他们还在深入领会周书记的讲话,考虑一个处理办法。

“思路超前”算个什么?与“严厉批评不够”“不注意爱护身体”之类有什么区别?考核人员没兴趣接着再问下去,迟可东当然也就点到为止,自己打住。

他这些话却不是率性而言,随口说说。

一晃数个月过去,另一只鞋子始终没有落下。老天爷却不等人,眼前虽然还是艳阳高照,雨季却在一天天逼近,眼看着雨水就要哗啦啦下来了。

迟可东看了气象台的中期天气预测,心里挺不是滋味。恰在这时陈治来了个电话,询问迟可东什么时候回省城,想聚一聚。

“有人非跟你吃顿饭不可,我不好推托啊。”陈治说。

“谁这么看得起?石老板吗?”

陈治发笑,“难道还有木头老板?”

迟可东说:“我们派秦健去跟他谈了。”

“他不要你那个纪委书记,要跟你直接谈。有些事要告诉你。”

迟可东说:“还是让他先跟秦健说吧。”

“那个人级别不够,不能听传达。”

“他给你传达了吗?”

陈治称石清标确实给他稍作传达,漏了点儿口风。石说落水河电站这件事马上就会定局,周宏从北京回市里后,要亲自督办,会给石清标一个满意的结果。石清标打算先跟迟可东交个底,商量商量,以免迟可东事到临头措手不及。所谓请吃饭主要是交这个底,到时候彼此心里有数。

迟可东说:“有你这些传达就够了。替我谢谢他。”

“你如果没时间吃饭,可以给他打个电话问清楚。”

“那行。”

迟可东按兵不动,没有跟石清标打电话。他知道不需着急,对方很快就会把牌打出来。果然,只隔一天,秦健从省城传回消息:石清标提出了反条件,口子开得很大,出乎意料。石清标提了两条,一是落水河大坝没大事,要求本县在汛期到来前撤销责令停产整顿决定,让其恢复发电。二是县里不当行政行为给企业造成重大经济损失不能一笔勾销,需要有个补偿。石清标对本县提出的置换方案中城关工业园区那块地有兴趣,他愿意接受这块地作为补偿,把地给他,他就既往不咎。

不由得迟可东骂:“这家伙好大胃口。”

“他说,这个……”

“说吧。”

石清标对秦健夸口,称上头他已经摆平了,结果很快就会有,到时候县里不听也得听,赔了夫人又折兵。迟可东不该招惹他。当年他们家石老头子在省里当领导时,许琪还在下边给人拎包呢。如今许琪已经给关在牢里了,迟可东还能算个什么?真以为头上那顶帽子永远姓迟吗?

迟可东自嘲:“至少还不姓石。”

石清标宣布自己不会再跟秦健谈了,这件事到此打住,等周宏从北京回来再说。

“是他原话吗?”迟可东追问。

秦健确认。石清标当面说的,明确提到周宏,要等周宏从北京回来再说。

迟可东说:“那行,等吧。”

“这件事迟书记是不是先跟周书记联系一下?”秦健建议。

“我考虑考虑。”

此时周宏在中央党校一个读书班学习,已经去了一个多月,预计两星期后返回。对落水河大坝问题,周宏曾在视察时明确表态,虽似有倾向,却也表面持正,强调稳妥处理,并未要求迟可东满足石清标要求。周宏顺利通过关键性推荐提名和考核之后,变动并未紧随而至。现在已经过去数月时间了,第二只鞋子尚未落下,情况还有变数,周宏依然需要争取各方支持,尽量不出麻烦,依然需要落水河大坝这件事增分,而不是相反。因此石清标所称“已经摆平”有可能是夸大口,也可能确有其事。以周宏已经表过的态度,以及眼下的特殊状况,迟可东觉得石清标未必是夸口,很可能石清标请出来的人物非常了得,或许处在某个关键位置上,或称管得着“选矿”,此刻对周宏特别重要,周宏出于各种考虑,已经对石清标明确承诺,答应命迟可东对石做出让步。周宏为什么不能从北京打个电话直接指示迟可东呢?可能因为这件事牵扯较多,不能简单行事,事情拖这么久了,也不急于一朝一夕,可以等北京归来后再从容处置。情况是否如此?迟可东主动打一个电话到北京,问一问周宏有何指示,一切都清楚了。但是这个电话一打,如果周宏开口要迟可东让步,那就没有余地了,或者抗命,或者只能接受条件,如石清标所笑,赔了夫人又折兵。无论是什么结果,迟可东想做的事情再也做不了了。

这几个月时间里,迟可东遵周宏之命,让秦健与石清标协商,做出主动姿态,实际上却是以拖待变。迟可东心中最理想的状况,是周宏迅速上升,离开市委书记之任,那样的话,落水河大坝如何处置对周宏就没有太大意义,迟可东有望回头按既定方针办。问题是类似事情往往变幻莫测,经常风闻满天,却不见一张纸下来。周书记的另一只鞋子老是没有落地,而汛期将至,迟可东拥有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现在落水河处于枯水期,是处理大坝问题的有利时机。待到大雨落下,河水暴涨,已经采取的措施虽然足够保证落水河大坝安全,县城并无重大生命财产安全威胁,迟可东却也失去机会,想做什么都不可能了。

迟可东究竟想做什么?难道真像摆出的架势那样,打算把落水河电站大坝炸毁?

事实上这个念头早在他心里萦绕不去。他请来工程组,制订了一个炸坝预案,声称是要一个备选方案,以提供威慑迫使石清标接受条件,其实不仅如此。如果没有最后实施的打算与决心,他不会这样行事。以他的性情,早想把那条大坝炸个粉碎,因为该坝藏匿严重隐患,因为石清标有恃无恐张扬放肆令人痛恨,也因为一些特别考虑。但是迟可东清楚事情没那么简单,自己想干什么未必就能干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现在走到这一步,似乎已经走不下去了。即使周宏并没有如石清标所放风声那样下令,只要大雨一下,汛期到来,最佳施工期就彻底消失,落水河大坝不能动了,要动只能等待来年枯水季节,那个时候的情况谁知道呢?很大的可能是未曾天翻地覆,却已物是人非,迟可东自己已经不在县委书记位子上,不知被扫到哪个墙旮旯里去了。

此刻迟可东还能做何选择?

秦健带协商小组从省城撤回,即向迟可东报告情况。其实也没有更多情况,该报告的在电话里都说了。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秦健请示。

“先等一等,看看吧。”迟可东说。

谈完谈判事项,秦健汇报了另一项工作:省纪委林副处长一行明天到本县,相关工作需要本县做好配合。

“他们的工作任务是什么呢?”迟可东问。

“还不清楚。”

林副处长工作岗位在纠风办,正式职务为副调研员,所谓“副处长”是基层习惯尊称。林不是一个人下来,同行还有另一个人,虽然级别不高,却是来自另一重要部门:省委组织部干部监督室。如此搭配,估计是联合查核某一事项。市纪委特安排了一位室主任配合工作,明日一起到达本县。

秦健问:“林副处长来后,书记要不要见见?”

迟可东说:“应该见一见。”

作为东道主,迟可东理当会见、欢迎客人。按照以前方式,通常要一起吃个饭。眼下却有不宜,人家是管纠正风气的,可能要来查些问题,请他吃饭彼此都有嫌疑。因此迟可东决定由秦健负责接待陪同,他暂定在林一行到达后去宾馆探望,聊一聊。如果需要进一步安排,到时候看情况再说。

秦健说:“书记这样考虑好。”

“他们的任务一点儿都没说吗?”

“是的。”

秦健再次肯定,迟可东却觉得他声调有一丝异样。

他是不是知道一点儿什么呢?

迟可东不再追问。(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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