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太阳冒得很晚，但一升起来就显示出光芒，撒下来万粒银珠。

刘卫东把副主编、新闻部老刘和排版主任叫到印刷厂的一间小屋里，四个人就把房子坐满了。几个人面面相觑，都看着刘卫东那张阴沉沉的脸。刘卫东说，凌晨，园林局的张局长给我打来电话，说知道了咱们发这个调查静心湖污染的稿子，而且知道在几版发，还有读到了老刘写的反馈意见。这说明他看见了报纸的小样，而且是有人用微信传给了他。刘卫东扫视了大家，开始提高了声音，说，昨天我已经发誓要调查这个泄密者了，几个小时后这个泄密者顶风作案。我问问大家，谁给我一个答案。老刘说，我拿到了刘总编的签批就给了副主编看最后一遍，这是咱的规矩。副主编想了想，我给了排版主任，在晚上十一点吧。几个人看着排版主任，排版主任眼里流露着恐慌，我很简单呀，就给了印刷厂厂长啊，他拿走了就开始上机器呀。刘卫东抄起手机，几分钟后，印刷厂的厂长推开门。刘卫东说，你拿到排版主任给你的版样，还有谁能看见这个版样？印刷厂长挠着头皮说，上版的师傅都能看见，五六个人呢。刘卫东问，那时候几点？厂长说，凌晨两点呀。刘卫东挥挥手，厂长低头一步深一步浅地走了。刘卫东严厉地说，清楚了，不可能是上版师傅传出去的，时间不对。问题在你们几个人身上，我知道今天不会出答案，但我会调查，我调查出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你们也知道我恨什么，我爱什么。副主编忽然开口，刘总编，是不是你先别调查，我建议稳一稳，等到稿子发出来，过几天再说，看看大领导和社会上的反应。在刘卫东的印象里，副主编是很内敛的人，他是从新闻出版局副局长位置调来的，两年来很少在公众场合说话，对谁都是微微一笑，对上年纪的还欠欠身。副主编姓孔，叫孔可以。刘卫东和他交换意见，都是孔可以说，听您的。时间久了，刘卫东就不再跟他交换意见，觉得交换也没有用，就是那句“听您的”。其实刘卫东不乐意听这类话，他就是喜欢跟他挑战的话。后来，他跟常步生和李少皮吃饭，常步生无意中说起这个孔可以在省城上政治学院和省委组织部的刘部长一届，似乎有点儿关系。刘卫东留意调查，果然孔可以和省委组织部刘部长是一届，但没有听到什么走动的消息。有次，在报社食堂吃饭，刘卫东和孔可以聊天，说起省委组织部刘部长，孔可以说，我们就是爱打乒乓球，他总输我。说完孔可以就转到别的话题，那个话题就是刘卫东的闺女去哪个国家上研究生好，孔可以极力推荐去美国，说美国是最能让你放开眼界的地方，去欧洲就是让孩子旅游，没有什么可以长进的。

上午，老刘进了刘卫东办公室。他看见窗台上摆着几盆仙人掌，郁郁葱葱的。刘卫东问老刘，你怎么看？老刘说，这说明你不怀疑我。刘卫东笑了，你没这么大胆子和能量。老刘说，你让我怎么说？刘卫东说，废话，你直接说。老刘磨蹭半天才说，能跟张局长直接对话的能是谁呀？刘卫*然打个手势制止老刘说话，对老刘说，你进门是想问我，怎么总养仙人掌吗？我告诉你，仙人掌不用浇水，而且永远能有生命力……正说着，孔可以也没有敲门推门进来，刘卫东接着说，我父亲喜欢养花，养什么活什么，我就不行，养什么死什么，只能养仙人掌了，但并不是我就跟仙人掌似的，浑身都是刺儿。老刘递过来当天的新闻版稿子说，下版有一个人物专访，是市委宣传部发过来的下河区孟冬书记的，最近他们在拆迁危改房时用了政府温馨的“三讲”办法，就是讲清道理、讲明价格、讲好未来。刘卫东看见稿样上孟冬那张熟悉的脸，眼睛很大，脑门儿很宽，下巴也很有棱角。他留意一会儿问老刘，宣传部谁传给你的？孔可以说，宣传部传给我的，是新闻处的郭处长。刘卫东点点头，我说呢，他们也不能直接给老刘呀，小郭怎么说的？刘卫东称郭处小郭是因为郭处从报社走的，走时就是社会部的一个副部长，深得刘卫东的*。孔可以说，郭处说是部长的意思，主要是前一段拆迁户和政府顶撞太多，现在终于缓下来了。而且别的区也要拆迁，有借鉴的意思。刘卫东拿着新闻版的小样迟迟没有表态，他内心很复杂。这几年他经历的事多了，今天刚登完先进事迹，转天就被“双规”了。他有事下去，听底下人发牢骚，你们报社到底是宣传好人，还是给贪官叫屈？刘卫东有苦难言，他曾经跟李少皮说过，你有消息早告诉我，你那“双规”的都在我们报纸上刊登消息和事迹，弄得我就是一个臭不要脸的。李少皮白着眼皮说，我敢吗，我神经病呀？告诉你，我有时候都不知道，昨天跟人家喝酒聊天，转天上午就让我到“双规”回避房间跟人家谈话。人家问我，你昨天和我喝酒亲哥哥亲弟弟的，怎么一夜就成你的敌人了？刘卫东知道孔可以和老刘都注视着他，他抬起头签了字，发啊，宣传部的意见。孔可以问，您觉得有什么问题吗？刘卫东昨晚听孔可以那番话，觉得这个人不像自己想得那么简单，他回味这两年的接触，逐步在梳理着，觉得好像都是他挖坑自己在跳。他紧张起来，分析为什么让这个人到自己身边。

刘卫东笑了，对孔可以说，你找我呀？老刘告辞，孔可以在桌对面坐下，说，您知道站在这窗户前能看到静心湖吗？刘卫东站起来走到窗前，透过楼房的缝隙果然能看见静心湖瘦瘦的一条，他以前真的没有观察过，也很少站在窗户前朝外看什么。刘卫东惬意地笑了，你很有眼力呀。孔可以递过来一张简介，说，我给您闺女找了美国的南卡罗来纳大学，在大西洋海岸，奖学金数额高，信誉很好。我的侄子在那边教学，过去十几年了。您要是同意，我给您闺女办手续。刘卫东搭讪着，我还真不知道这个学校，从国内飞美国哪呀？孔可以说，飞到纽约，然后再转机，很出名的，你在网上查查就知道了。刘卫东说，我闺女是学金融的，那有吗？孔可以说，有啊，我知道你闺女学金融，我侄子就是教金融的。刘卫东啊了一声，那么巧啊。孔可以笑了，这就是缘分嘛。刘卫东走过来跟孔可以坐在一张沙发上，推心置腹地说，你说我闺女去了美国，我算不算裸官呀？孔可以往刘卫东身边靠了靠，郑重地解释，裸官是指配偶和子女非因工作需要均在国外定居或加入外国国籍或取得国外永久居住权的，您闺女是上研究生，我觉得不是。刘卫东低下头，然后转过脸问，你觉得谁有可能通报给张局长？孔可以想了想，我刚来报社不长，从可能性讲，我最有可能啊。刘卫东怔了怔，孔可以说，我起码认识张局长，我在新闻出版局时周边那块绿地就是张局长批的，至今还有来往。我不喝酒，但他喜欢看京剧，我也喜欢，我们经常在戏园子里看戏。他爱唱杨派老生，我还能拉胡琴，有时候凑热闹对对戏。刘卫东知道孔可以是有备而来，一切都想好怎么说。刘卫东叹口气，泄密者就找不出来了吗？

孔可以沉着地说，有水落石出那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