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篇

无尽涧里，一如既往的宁静。远山如黛，池水波光粼粼，此间美景，司琚整日里品茶下棋，与那老凤凰厮混在一起，倒也清闲自在。我带着飞天去找他，隔着老远，就感到他嫌弃的眼神杀向我。

我使劲儿拽过飞天，向他走去，厚着脸皮嘻嘻笑道:“多日不见，司琚近来可好？”

他对我无甚关心，目不转睛的盯着棋盘里的局势。倒是老凤凰元音厚道些，对我颔首微笑道:“长安来了，你先去找个地方坐着等等，等我杀他个丢盔弃甲，再来同你叙旧。”

他虽对着我放下豪言壮语，无奈他始终不是司琚对手，目前所执黑子的局势并不理想。

“啪嗒”一声，棋子落盘。元音方才回神过来，哀婉凄凉叫到:“我没注意，不算不算，这局不算。咱们重来一次，这次我定不放水，杀你个措手不及。”

说着就伸手过去，欲捡回落下的棋子，司琚冷冷睨了他一眼，只得讪讪将手收了回去。口中嘟囔着:“怎地次次差了一步，怎地次次败给了他。”

司琚寂寂回道:“你若不次次分神，也不会次次输给我。还有就是，你技不如人。”

老凤凰哑言。

司琚一番收拾了棋局，细细将棋子放回到不同盒中，又倒了杯茶端在手心，这才注意到我似的，转头赏了我一眼。好整以暇的看着我，语气十分不耐烦道:“又想把飞天扔给我？”

我拼命点头，表情一定谄媚可憎。我涎笑道:“是了是了，司琚高见。我此番来这，是想将飞天托付给你，司琚仁厚，想来你是不会拒绝我的呦～”

因为有求于人，只得如此低声细语讨好，我姑且听着瘆人，就遑论别人了。司琚恶不恶寒我不知道，反正我看到他神躯一震，狠狠剜了我一眼。我腆着脸皮，拍了拍飞天脑袋。

飞天今日特别体贴听话，很是配合我，不待我示以眼神，自己就驾轻就熟的挪回以往它常待的金乌殿里，打死不出来。司琚一脸铁青，嗤笑到:“他倒是自觉得很，也不管我愿不愿意收留它。倒是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啊。”

我哑然失笑，奉承说道:“不是外人，不是外人。我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该不分彼此。飞天也是把这里当成第二个家了嘛，这不，到了家，自然不用客气你说是吧？再说了，咱俩什么交情啊，飞天念你好，跟你亲近，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嘛。”

元音突然接话:“如此说来，司琚同长安关系匪浅啊！感情这无尽涧里，就我一人是外人了，怪不得你都不将飞天托给我照顾。”

他话里藏话，说得晦暗不明，指示不清。其话里带着些许暧昧，惹人联想。

我倒是觉得无所谓，反正我脸皮厚，而且司琚也不会在意，他向来沉着高冷，我就是会有遐想，那也是早早夭折在初衷，不可亵渎了司琚。

我抬眼看了一眼司琚，天气不热，不知为何，他竟微红了脸。侧目间，我好像还看到他在抿唇轻笑。这一幕我看在眼里，惊在心中，假意咳嗽了一声，也觉得脸烧呼呼的，赶紧以手为扇使劲往脸上扑棱。我俩如此举动，被老凤凰尽收眼底。他一头雾水问道:“天有那么热吗？为何我不觉得！”

司琚不回他话，又是一副冷面孔对着我道:“这次你又要去哪儿，不是才回来吗，怎地又去？”

我道:“这次是去黄泉，为一鬼魂圆梦，她阳寿早就尽了，赖在黄泉路上百年徘徊，就是不肯前去轮回。她日日在那奈何桥上哭喊，就等着她的情人死后轮回过那奈何桥时能见上一面，可等了这么多年仍旧没能等到，若是再耽搁上一月不下轮回井，就得灰飞烟灭。冥王念她痴心一片，不忍她就此湮灭，特地请了梦婆婆前去黄泉，说让她去为那鬼魂圆梦。那女鬼与她的恋人生前死后皆不能见面，那便在梦里为她了了心愿亦是一样。可梦婆婆此时不在双生河畔，不知去了何处。这趟黄泉之行，只得由我前往。”

司琚思酎片刻，凝了凝老凤凰，两人对视一眼，似在打什么哑谜一般。只见老凤凰点了点头，继而语气不善道:“图苏倒是会找借口，说什么为鬼魂圆梦，非得让植萝前去。哼，想见她就直说，何必遮遮掩掩，寻了这么个难借口，又不是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不过，他想得再怎样周密，到最后还是得落空。她不会见他，若是想见早就见了，何必费这番工夫去躲他。”

我偏头瞧着司琚，他不发一语，只喝着清茶坐听老凤凰絮叨。

老凤凰又气不顺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倒是还没放下，纠缠不休，脸皮真厚……”

我深叹了口气，也知道老凤凰要说什么。只是他如此气不顺，数落起人来也是没完没了的，我听着实在是累。

自我去了梼杌山这趟，多少知道一些父辈往事，对梦婆婆的前事也有个大概了解。早些年，时常看到冥王来双生河畔寻梦婆婆，只是那时梦婆婆不见他，好说歹说让他回去，可他就是不走。日日夜夜枯坐在灵池畔等着，甚是悲凉凄惨，如同怨妇一般。

梦婆婆为了躲他，又带着我悄悄跑到青丘，始终不啃见他一面。

那图苏身为冥府主宰，日理万机，哪有多少时日可以用来荒费。苦等无果后，他就起身回来冥府，从此年年岁岁再不来这双生河畔。只是每逢冥府有什么宴请，却每次都来了书信，相邀梦婆婆赏脸出席，然，没有一次能如愿请到她。自我成年后，梦婆婆便将担子尽数扔给我，从此不再外出不在过问造梦一事，其他仙友的那些宴请数量也日渐减少，鲜会投到双生河畔，就是有，也大都由我代替参与。唯有那图苏，年年都来请柬，大事小物没有哪次搁下。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图苏早知道梦婆婆不在插手造梦之事，他又何必大费周章的差了帖子来，明知无果仍旧探试。

此次相邀梦婆婆去为那鬼魂圆梦，想必也是寻了个托词想与她见一面。不过，还是让他失望了。我也不知，他与梦婆婆究竟有何过往。

到最后，我还是将飞天留在了无尽，由司琚代为照顾。临走时，我回头向飞天招了招手，他十分不舍我，昂着头盯着我看了好久，我转身离去，站在云稍上回头凝看它，它仍还在门口张望。不禁感叹，我家飞天越发懂事了。

阴历十四万七千五百八十一年，是为黄泉冥祭日，冥府乃是众生死后投胎重生之地，六道畜生，三界不挂神明者，皆得如此重复而行。如此重地，除了阴兵鬼差，其余人皆不可轻易进入，就是神去了也会折损灵力伤了修为。冥祭日，一年一逢，彼时阴阳两气交汇，浊气减弱，也就对我们没太大问题。我们挑着这个时间去，既少了重开后门的麻烦，也不用担心会损耗修为。

我此番前去黄泉，只为一死后不愿入轮回之鬼魂。听闻此人生前作恶，恶贯满盈。不过这女鬼命倒是不差，贵为南诏国公主，国人都唤她一声蠕蠕公主。

据说她生前刁蛮任性，时常草芥人命。但在她皇帝老子的众多儿女中，她却是最得宠爱的一个，众星捧月般长大。她也算享尽人间极乐，不过有得必有失，她虽得了福禄，也得了因果，阳寿极短，死时，不过双十年华。她寿夭穷尽，本该到了冥府喝碗孟婆汤却了前尘旧梦，可她却不愿再世为人，日日徘徊在那黄泉的奈何桥上，嗟叹一生哀怨。她在等她生前恋人，指望能在这黄泉路上见上一面，只要如了自己心愿，就是不如转世轮回，也甘愿下阿鼻地狱，永生受苦。

然而，她在桥上等了百年，仍旧错过了她的恋人，她心有不甘。

孟婆乃黄泉之主，掌管着百鬼阴阳抄，决定鬼魂归处，等闲没人敢招惹她。且众生皆知她脾气素来不好，善妒急躁，再加上心性难测，阴晴不定的，是个难缠的主。那些小鬼莫说敢跟她讨价还价，就是抬头看她一眼，都是要有莫大的魄力才能办到。

此番那个女鬼不但赖着不走，还敢三番五次挑战其权威，可见此人生前那些跋扈凶残的传闻，定然不是空穴来风。常言道，人恶鬼都怕，果然所言非虚。

孟婆心狠，喜食鬼，那些不入六道之恶鬼冤魂，皆都下了她的肚子。她本该一口吃了女鬼了事，可无奈此女鬼深得冥王同情，孟婆也奈她不得。

图苏念她一片痴心，不但不惩戒于她，反而央了梦神来为她造个梦，说来也是破了先列，对冥府和双生河畔而言，这都是开天辟地以来的头一遭新奇事。于众神而言，也算在茶余饭后，多了桩笑谈。

故而，此梦免费，不要她生前清泪，她也没得给。只须她了了心愿，好去投胎，莫要再日日纠缠不清便可。

这是桩不划算的买卖，我本不愿，可十七非得让我去一趟，说让我全当做散心。我乍听他这说法，着实是哭笑不得。那冥界阴气太重，又无半个活物，亦无阳光明日，我去地府里散哪门子的心！

可思及这是梦婆婆嘱托，我万不能拂了她的意。也就忍着不痛快去了黄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