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轻河篇

一听煎炒烹炸四字，更是勾起长一多时的馋虫。梼杌无河，亦无活水之源，她不曾见过水中之物更不知何为蛙。当是时，腹中已经饥肠辘辘，摸着袖子里那吃剩下的半棵祝余，犹豫再三仍是舍不得吃。

兀自摇了摇头，转移对食物的注意力。只一瞬不瞬地盯着十安看，嘴角涎笑问道:“你应是从外面来的，定然知道这梼杌山之外的事，你讲与我听听可好。”

“不说，我累了。”十安闭着眼睛假寐，不想与她多言。

天色渐晚，因山中无花木，遑论鸟鸣，只得呼啸而过的疾风拍打在山石间发出的怒啸。听在耳朵里越发瘆人。

长一抖地一怔，打了个激灵，看着高高的涯涧甚是伤心，音带哭腔道：“我真笨，要是不偷吃轻河施过法的毕梨果，我也不用搞得法力尽失。现在好了，我没法力可用，这么高的涯，我估计是上不去的，也不知道轻河会不会来寻我。”

紧久不见十安搭话，长一微叹口气自我安慰道：“她会来找我的，她见我不回去一定会来寻我。”

十安听她念叨得烦了，终于开口打岔道：“就算不能用术法，难道你不能用走的吗？腿长在你身，你若是想要回去，大可以直接走回去。”

长一抬起头来，凄然地将他望着：“可是我的脚，貌似受伤了，走不动道。而且今日我的灵力削弱了不少，我可不能再过多的消耗。我得保留灵力，若你是个居心叵测之人，待会儿动起手来我也能不落下方不是。”

十安默默无言地看着渐渐暗成灰黑的天空，一股惆怅撺掇在胸腔里。

长一突然兴致勃勃地凑过来：“你应该也是个地仙吧，也多少懂得一些术法，要不你走的时候捎带上我？”

十安此刻脸已经铁黑，觑了觑她，道：“我哪里像个地仙了？再说了，刚刚还在揣测我是不是歹徒，怎地画风突变，又央求我救你出去了。”

常人都能读出他话里的意思，却不想长一这脑子忒不够用，一双眼睛只死死定住十安，盯了半晌，哭丧着一张脸道：“莫不是，你是个刚成形的小妖，又或者是个魅？”

言后，两人皆是一阵沉默。空旷的山涧中静无一声，只有长一大口大口的呼吸声。

十安嘴角抽了抽：“你觉得我是什么那就是什么，我也懒得解释。至于你说的让我救你出去，我表示很无奈，既使我会术法也无法将你带出去。今日是千年一次的混沌日，我得道时日不长，今日根本无法解脱禁术，你若是想走，等明日我有了法术便会带你回去，今晚是不可能了。”

长一委屈道：“看来今天真是得委屈我了。想我堂堂梼杌山神，居然还会困在自己的山头里，若是传出去让其他山头的山神知道，那我岂不是非常有失身份吗。” 一轮的夜色降临时，白日里山涧中的喧嚣尽散，再度恢蒙。

山谷里的夜晚都是潮闷的，夜色里浮动着熏人欲醉的尘土气息，天上泛泛可数点缀些许星子，围着那轮圆月。月光如水，映射在谷中如同白昼一般。

月下的十安眉眼朦胧，透出来一丝萧然的冷凝。 他的眼眸比夜色更漆黑更深沉，而在仿佛看不到底的莫测之中，却仿佛翻滚着妖异的狂澜，越来越浓烈越来越快速，最终没入无尽的深渊里。“今夜，怕是注定不会安生……”他站在一块大石上，听着云层内隐约断续传出来的雷鸣之音，他淡绿色的衣衫被谷风掀起。长一定看着他，忽觉得他欲乘风而去的轻逸。

十安抬眼一瞥，宇宙间星辰浮动，万里无云的天幕，骤然卷起千堆浓墨云层。

猛然间，山林似乎晃动了一下。只是轻微震了震，却莫名让人觉得心慌。半空里雷声轰鸣，乌云滚滚，一把闪电劈下来，空中划过无数道白光。

十安深深吸了口气：“今日是混沌日，想要进入这梼杌盗取九色鹿衣的人都来了，不管是已位列仙班，还是三界游魂，都想得到鹿衣制作青书，天帝给的承诺太过诱人，凡得鹿衣者，妖可成仙，仙可为神，神可免生渡，除此之外亦可记载留名于青书，恒古留长。既使今日子时没能达到目的，再过五月，待到月汐之日依然可以动手。”

梼杌山，乃盘古一缕精魂幻化，自是带有天然灵力，不同其他凡山。即便没有轻河在鬼关歃血结界，平常人也是不能轻易踏入半步。常言道，有得必有失，梼杌山中虽能庇护山中活物，也定然有所代价。今日恰逢混沌日盘古诞辰礼毕，梼杌山内众神在幕黑之时便会灵力渐弱，长一亦是如此。

若是此刻有心者前来冒犯，没了山神庇护，除了燃灼和小白这样的神兽，梼杌山中的精魅百怪根本没有自保能力。

十安转头看着已经两眼发直，唇咬得雪白的长一，甚是迷惑。 他看她的神色很不同寻常，便问道：“你怕什么，难不成，你就是九色腾鹿。”

长一颤抖道：“他们抓我干嘛，我终年待在这荒山之中，并不曾出去招惹过什么人，也没有什么仇家，为何会有人想要剥我的皮。我今日误食了毕梨果，根本没有一点灵力。我能怎么办，你可千万不能丢下我独自离去。”

十安心头巨震，一把抓住她的手：“你是说，你就是九色腾鹿长一。”

长一脸色灰白，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你不会也是来剥我的皮，想要杀我？”

十安定了定神，转过脸瞧她，安抚道：“你放心，我不会杀你，也不会剥你的皮。今日适逢混沌日，梼杌山外的鬼关忽而刮起大风，我灵力道行不够，也随大风卷进此间。”

不久前戒备十分森严的鬼关如今却无人把守，轻河布下的结界也是如同虚设。本以为盘古诞辰完毕后就能恢复清明，不料轻河与她都忘了今日的混沌将会持续到子时。

长一一张脸突然红里透白，白里透青，煞是难看。红过白过青过之后，惊慌失措道：“那片火光处，好像有好多修道之人。莫不是，来追杀我的？”

十安抬眼看向身后的群山，感到阵阵死寂的杀气。眉头紧皱在一起，偏头回来看着长一:“跟我走，我们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半空再一次惊雷阵阵，四面狂风呼啸而起，间隔不久，那方不论仙妖皆已到得两人跟前。一只三角恶兽不由分说就向着长一扑来，十安见状猛地一把将她拉至身后护着。一句口诀脱出，将自己的武器浣风剑唤出。浣风剑长约五尺尺，十安纵身一跃，将它握在手中，底下众人的兵器明晃晃一片，直砍过来。三角恶兽喷出的火燎得人脸生疼，辛亏梼杌山鲜少活物花木，不然这一口接着一口的烈火喷来，非得烧个精光不可。

十安将剑使得极快，手风一换挽出个剑花，将一众的刀枪棍棒格开，再挥出去，招招都是致命。眼下战况激烈，纵使十安想要收手遁走不再杀伤，奈何这些人都是些利益熏心者，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利剑穿过一副又一副血肉躯体，带出的血痕淋漓一地。

长一惊恍看着他，早先他说他得道不久，灵力也无甚了了。怎地现在却有如此神力？只是眼前情况紧急来不及多想，保命要紧。

长一虽被十安护在身后，可到底前来进犯的人数众多，十安也是寡不敌众，不能将她护得周全。有好几次差点将她穿个窟窿，都被她险险避过。彼时他俩正占着上乘。然这一帮人委实太多，而且穷追不舍昼夜追杀。十安带着长一不停撤退，自天有星辰就开始打斗，直打到四更天时分，那班小妖死伤得还剩下四五个。

十安肩背上挨了一刀，当胸的一剑直达后背，刺中他的那名的小妖显见得十分得意。一得意便少了很多警惕，十安将那剑刃生生握住，举起手中浣风剑狠狠挥过去，他尚未反应过来，脑袋便被削掉了。仅剩下的四五个小妖亦十分难缠，十安似乎也是杀红了眼，肩上透穿的剑使他异常暴躁。浣风剑饮血又饮得正是兴起，半盏茶的功夫后，仅剩下的小妖便一并做了浣风的祭品。唯一留下的就是那头三角恶兽。

十安的眼前一片血红，纵然血红也还勉强辨得出长一苍白的容颜。她虽仍在颤抖，却镇定许多，靠着他询问他的伤情：“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你其实可以丢下我走的……真是对不起。”

十安费力地盯着她，肩膀上的血似乎流得更快，皱眉冷声道:“少说点废话，自己去找个地方躲着。”

长一捂着嘴，愧疚不已：“你对我这般好，我该怎么报答呢。要不我就以身相许如何？”

十安没答理她，继续撑着剑往前走。若不除去那只恶兽，今晚他和长一都别想活。他神情沉静至极，可是心底弥漫的，却是诡厉的杀机。

三角兽惊慌中幻化为人形，铁青色的面容，妖纹布满了一张脸。看了也是生厌，忽而他又开口冷笑到：“我手里可是握着驺火，你若是不将九色腾鹿给我，我就将火盒打开，到时候整个梼杌山的沙子都会被烧得发烫，烤熟所有山头的活物。”

果然，他的手中多了个红色玄盒，盒盖上印有烛龙图案。

十安抽了抽嘴角，笑道：“这里荒芜，能有几多活物，一座荒山你就是把它烧了也不碍事，死不了多少人。再说了，我本不是此间之人，为何要顾虑那么多。你想烧便烧，百里黄沙能有怎端损失。倒是你今日伤了我，休想活着出去。”

三角恶兽已是语无伦次，慌乱道：“你是白泽十安，也不是这梼杌山中人，想必也是来寻这九色鹿衣献给天帝，你杀了我就是为了独占功劳。我是冥界诛囚，你我都是奉命行事听人差遣，你何不放了我，我将这鹿衣给你。”

十安擦了把嘴角细细流下的鲜血，不回一句。

浣风剑一怒，怒动九州。浣风今日饮了足够多的血，十分兴奋。山谷上空电闪雷鸣，倾盆大雨将一地的血污混成一条血河。诛囚歇斯底里道：“你不能杀我，杀了我冥帝也是不会放过你的。”

十安呲嘴笑道：“你既然知道我是白泽，我又怎会怕他冥帝。”

诛囚似不能反应，十安也不打算继续让他反应了，浣风剑已蓄足了力量。一道闪电的盛光中，急急从他手中飞出去。诛囚跟前却忽然掠过一个人影，生生将浣风剑的攻势逆转到十安这一方来。惊魂甫定的诛囚抓着那人的衣袖，颤巍巍叫道:“图河？”。

浣风剑初出便是用的杀人之力，飞得很急，此番被这么一挡，回势便更加猛烈，十安握着剑柄虎口被剑气震开一道口子，鲜血淋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