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德雷克将军拖着疲惫的身体步入房间时，他隐约感觉到这里和之前有些不同。

这是一种很难用语言描述的状态。房间的陈设没有任何变化，没有奇怪的声音，当然也没有什么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气味，然而德雷克就是知道“房间里有人”，仿佛得到了某种无形的启示。

这种彰显存在感的方式已经属于异能的范畴，比任何一种招呼都要平静温和，至少不会让人的心脏在这过程中猛跳一下。在意识到这一点时，德雷克也便知道了来者的身份。

“谈陵游，是你。”他叹了一口气，“出来吧，老朋友。”

谈陵游自墙角的阴影中缓缓走出。“又见面了，老朋友。”他说。

“老朋友。”德雷克咀嚼着这个词，一声苦笑，“现在恐怕不是朋友，是‘敌人’了。”

“至少现在不是，对吧。”谈陵游说，“我知道，你现在负责的防区是内罗兰周边的封锁线，也就是说，你要面对的敌人不是我们，而是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虫子。”

“所以呢？”

“所以在这个时候，我们不是敌人。”谈陵游笑道，“甚至还可以是‘盟友’。”

德雷克微微一愣：“你在想什么？”

“做我们一直在做的事。”谈陵游坦荡地说。

“直说吧。”

“简单来说，我们想参与到这场防卫战里来。”谈陵游说，“对付这些超自然的事情，我们自问应该比军队更加合适，而且经验也更加丰富。”

“但是……”德雷克犹豫，“你也知道，现在我们和协会之间的关系是这样的……”

“我知道。”谈陵游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们不奢求任何支援，要的只是短时间停战。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们给我们让出一条进入封锁区的道路。”

看到谈陵游如此坚决的态度，德雷克沉默了。他看着眼前的好友，几番欲言又止，像是在艰难地斟酌着用词。

“老实说，站在多年朋友的立场上，我真心劝你不要这么做。”他说，“你担心的不过是这周围的民众，但现在我们已经将这一带封锁住了，有各种重型火力在，我可以向你保证不会让它们越过这条线——就算要过，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他诚恳地看着谈陵游：“在这件事上，你完全可以相信军队的力量。也许异能者那些神奇的能力比军队更适合完成各种不同环境下的特殊任务，但相信我，在这种硬碰硬的正面战场上，我们绝不会比你们差多少。”

谈陵游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我以为你们没有理由拒绝的。”

“大概真是这样，说不定有些人还会对此非常欢迎吧。”德雷克说，“老朋友，我了解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换做是别人，也许会担心你们在介入事件后有可能会反戈一击，对军队展开偷袭。但我知道，你和你的协会不会做这种事情。”

他一字一句地说：“只是，你也得防备着别人的反戈一击啊。”

他这话已经说得非常明显，就差没指名道姓地把威胁的来源说清楚了。谈陵游看着一脸认真的老友，不禁失笑。

“身为一个将军，这样的失言可是要被严厉处罚的吧。”

“恰恰因为是将军，所以说什么都没问题。”德雷克说，“老朋友，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会被调到这里来？除了要用到我的经验之外，让我远离英雄协会的事件也是很重要的原因。现在大总统已经对我很不信任了，如果在这件事情上再有协会加入，我的立场会变得很微妙。”

“你会害怕这些？”

“一点也不。”德雷克老实地说，“但是非常厌恶。”

“要知道，我虽然是军队的统领者，但这支军队并不是我的手脚，他们是一个一个活生生的人，我必须时刻考虑他们的感受。现在在大总统的舆论攻势下，很多人对英雄协会的看法正在发生改变，军方是在这方面比例最高的领域，这其中也包括了我手下的这些士兵。”

他脸色凝重地说：“一旦我对这里的军队失去控制力，下一刻会出现的便是防线松动，斗志涣散。即使有再先进的装备，一旦操控它们的‘人’出了问题，再大的威力也无法发挥出来。我们也许会在虫族的冲击面前溃不成军，沦为这个世界的千古罪人！”

“越说越夸张了。”谈陵游笑道，“我要的只是一条通道而已。你甚至不需要彻底打开防线，只要将防线退后一些，在布防时稍微露出破绽，让那里的戒备不那么严密。那样的话，我的人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穿越过去，接下来的事，不用你们插手也可以。”

他拍拍德雷克的肩膀，摇了摇头。“我知道你只是想吓住我。”他说，“如果你真有对手下军队失去控制的那一天，需要担心的不是防线被虫族冲垮，而是他们自发地向我们发起攻击。到那时候，前有虫族，后有你们的精兵强将，英雄协会一下子就会处于极度危险的境地。”

“既然知道，那你还……”

“我们不得不去啊。”谈陵游说，“那些城镇就在那里，那些人就在那里，如果我们不去，又有谁来救他们呢？”

他直直地看着德雷克的眼睛：“你刚才向我保证，不会让虫族越过军队拉起的封锁线。然而那些在封锁线里尚未被袭击的城镇要如何处理，你却闭口不提。我想，军队对于这些地方应该完全没有计划吧，光是守住防线就需要竭尽全力，哪有精力分出人手到里面救援呢？更何况这任务简直是九死一生，那些人未必能救出来，却极有可能造成军队减员。”

“现在有我们来替你们做这些事情，那有什么好犹豫的呢！”谈陵游说，“如果你还是那个热血的军人，就堂堂正正地响应我们的觉悟啊！”

德雷克看着眼前这个仿佛永远年轻，永远热血沸腾的老朋友，一时间心里感慨万千。他的嘴开了又合，最后只是点了点头，将千言万语汇成了一句话。

“一切好运。”

在两人终于达成协定的同时，在遥远的地球另一端，大总统温斯顿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倾听着这段对话。

由于德雷克和英雄协会的长期关系，他始终无法信任这个老将军，终于还是往他身边安插了窃听设备。正因为如此，他得以收获到这段宝贵的对话，时间仅有几分钟的延迟。

听完了两人的对话，他却是又喜又忧，犹豫不定。

喜的是，一度跟丢的英雄协会终于有了线索，下一步应该很快就能锁定位置，而后第二波围剿势在必行。忧的是，协会此时出现的地区正好是人类兵力最为薄弱的地方，为了组建针对虫子的封锁线，他们抽调了那地区大部分的军队，由此在防线后方产生了一个防御力几乎为零区域。要想在这个地区调集足以围剿协会的兵力，难度恐怕不小。

“偏偏对虫子的那条防线又不能丝毫松懈！”温斯顿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德雷克这个笨蛋，三言两语就被骗了。要是对方趁着防线松动的时候突袭，一切不就完了吗！”

“我倒是觉得谈陵游不是这样的人。”旁边有个声音说道。

“顾问”还在这里，而且陪着温斯顿一起听完了整段录音。他笑着说：“在这件事上，我觉得你可以信任谈陵游的说法。英雄协会的宗旨从一开始就很明确，在这杆旗帜下聚集起来的大部分人也都抱持着相似的价值观。在眼下这种局面，他们确实极有可能是冲着封锁区中央的虫子去的。为了化解这次危机，我想他们应该还会和虫子开战吧。”

“这对我们是好事啊。”他笑道。

温斯顿一愣，紧绷的神情开始松动。他从一开始就先入为主地觉得谈陵游在说谎，一直没有仔细考虑对话里的其他信息。当顾问向他指出另一种可能性时，他沿着这个方向往前思考，发现局势的后续变化对自己竟然前所未有地有利。

“如果真的开战，那最好的结局当然是两败俱伤，最低程度也要等到他们分出胜负，一方被消灭，另一方面也会因此削弱不少。”他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同时对付两个敌人，这情况确实对我们很有利。”

“不过那里面还有民众。”顾问神秘地笑道。

“对……还有民众。”温斯顿神情有些复杂，“如果是被英雄们救出，他们也许会因此站在协会那边，舆论环境会有点棘手。不过他们终究是从那九死一生的环境里救回来了，这些生命比什么都重要，就算会因此在舆论上处于被动，那也不是全无办法。”

“方法有很多，但都比不上一招有效。”顾问说。

他朝着温斯顿笑笑，一脸“你懂的”式的表情，仿佛已经看穿了一切。这针刺般的目光让温斯顿极为难受，他下意识地移开视线，微微皱起了眉头。

“不管怎样，先看看他们能不能做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