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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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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无风无月的漆黑深夜里,身披黑袍的宫廷女官将建朝之初的那段被人为刻意抹去的历史,从积雪深处,尘埃最底拾缀而出,娓娓道来。

太祖微时险些冻饿而死在明镜庵后门,是一位年轻的比丘尼生出恻隐之心,趁夜偷偷将他藏进柴房,把自己不多的饭菜分了些给他,还把旧衣给他盖住取暖,太祖这才捡回一条性命。

也是那时候开始,太祖开始对这位长相清丽的比丘尼念念不忘。

那位比丘尼法号悬慈,是明镜庵前任主持悬恩师太的师姐。

后来楚国覆灭,太祖建立新朝,他时常去明镜庵探望救命恩人,也屡次在佛祖面前表达自己对她的爱慕之心,想要她长长久久陪伴自己身侧。

没人知道悬慈当时心中的真实想法,她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仍然宠辱不惊地专心礼佛。

没过多久,由上而下的“灭佛”行动在整个齐国大地上进行得如火如荼。明镜庵众人不敢外出,只能把大门关得紧紧的,所有人抱成一团齐诵佛经。

一个夜里,太祖亲自造访明镜庵,向悬慈师父,也就是当时明镜庵的主持提出,明镜庵可以在皇权的庇护下得以保存,但是有一个条件:悬慈还俗,入到后宫。

那一年,后宫忽然来了一位姓颜的女子,刚一进宫便被帷幕重重的轿辇送入玉衡殿,初封颜妃。

太祖特别允许,她可以不必每日去皇后处请安,见任何人都不必行跪拜之礼。

颜氏进入玉衡殿半年后才偶尔出来,或是春日赏春,夏日赏荷,秋日看红叶,冬日闻梅蕊。她常年不变的一身暗淡装束,发上除了一支银簪没有任何饰物,还有就是手腕上戴着一颗朱红色的舍利珠。

那颗舍利珠是她临行时,她的师父所赠,她牺牲了自己保全下明镜庵,她们也给她一个承诺,那颗舍利珠就是信物。

只要有人拿着这颗舍利珠,便可以向明镜庵提出一个请求,无论是何请求,她们都会竭力满足。

太祖也算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颜氏慢慢地终于肯接纳她,那个时候一向杀伐决断的男子,每每看着她,眼里满是柔情。

一年后,颜氏有孕,太祖欣喜异常,赏赐给玉衡殿的东西,像流水一样。

然而,颜氏的长期被偏宠,使得后宫中人对她的嫉妒和敌意越来越多,有人想到她便战战兢兢不能安睡,有人恨不能把她扒皮抽筋饮血。她的存在她腹中即将诞生孩子的存在,挡了多少人的路,谁也计较不清。

慢慢的,她的食物里混进了各色各样的毒物,她身边的人被各路人威逼利诱买通。好在她孕期反应极大,几乎吃不进任何东西,而太祖早早发现端倪。

她怀胎十月,玉衡殿的宫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所有食物必须由银针试过又试,再由活人试过又试方能入口。

那些日子里,她经受的恶意可谓罄竹难书,她有时候会想,这会不会是自己背弃佛祖的果报,可是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让她腹中那么幼小的生命去承受。

那个孩子是未足月早产的,是位皇子,太祖爱屋及乌对他喜爱非常,赐王爵赐封地还不够,还有易储的打算。

那一年是大齐建国以来的第一个灾年,自颜氏的那位皇子出世起,天上的雨便不曾停过,连连下了半个月有余,江河湖泊的水涨到岸上,淹没了无数百姓的屋舍。

慢慢开始有了流言,说颜氏所生的那位小皇子本是天上的雷神,意外降落人间,现在这接连不断的大雨是上天示警,要他们归还雷神。

颜氏听了来人的话,抱着孩子的手越发的紧:“生祭?我死也不许,他们休想活活烧死我的孩子!”

她开始提防所有人,一刻也不敢让孩子离开自己,甚至对太祖,也不能信任。那之后,直到那孩子死了,太祖再也没能亲手抱过他的儿子。

小皇子降生不到一个月就因病夭折,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后宫那些嫉妒颜氏的女子也总算了却一桩心病。雨还在下,虽然不再瓢泼,众人却不敢懈怠,钦天监准备了盛大的祭天仪式,只等小皇子的遗体。

颜氏抱着死去的小皇子,一遍一遍呼唤他的名字,声嘶力竭,她面如白纸不见一丝血色,太祖看了尤为痛心,还是劝她:“孩子给我吧,他有自己的归处。”

她的眼神第一次有了恨意:“你们就这么狠心,连他的身体都不放过,我不会把他交给你们这些凶手……”

话尚未说完,她便晕了过去,太祖接住了她和那孩子,不忍心地闭了闭眼,把那具小小的尸身递给了身后一直等待的人。

她再醒来的时候,祭天仪式已经结束了,她流着泪拼命捶打着拥着她的人,心变成了无边的**,自己置身其中似乎快要溺死。

“你要快些好起来,我们还会有别的孩子。”

“不会有了,再也不会有了。”

那天夜里,一位姓孟的羽林卫前来求见,奉上一枚“卍”字银锁,告知颜氏,小皇子被他用乳猪换了出来,带出宫安葬,请她宽心。

作为回报,颜氏将舍利珠给了他。

自小皇子去世后,她的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她的灵魂像是也被那孩子带走了,时常两眼空洞地望着不知名的远处。

终究,再名贵的药材也留不住这具行尸走肉的躯壳。她弥留时间最后的一天,没在阻止太祖的到来,相反她的眼睛终于有了些许神采,嘴角微微往上扬,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待太祖靠近,她从头上拔下银簪,动作之快连武将出身的太祖都没理解反应,太祖当时并不惧怕,觉得她想杀了自己也没关系。

可是,她拔下的银簪刺中的是白嫩光滑的咽喉,鲜血喷涌而出,洒到太祖的身上。

她露一抹诡异的微笑,声音嘶哑却又凄厉,用最后的力气对着痛哭流涕地男子道:“我诅咒你,并诅咒所有坐上你那把用无数人鲜血浇铸的龙椅上的子子孙孙,终其一生求而不得,受蚀心之苦而死。”

‘天色越来越黑,那黑影的轮廓越来越难寻见,她的声音像凝住了一般,在文隽心里久久不能化去。

“此前冷宫里的那些人,是姑姑你动手杀的吗?”

暮云笑了笑:“陛下身边的暗卫不是吃闲饭的,用不着我亲自动手。”

文隽浑身发冷:“他也想杀我么?”

暮云摇了摇头:“不是他,是太后容不下你。”

文隽问她:“为什么告诉我太祖和颜妃的事情,你除了是太后身边的女官,究竟还有什么别的身份?”

暮云看看她:“你外祖父帮过她,你大可放心,就算太后有命令,我也不会向你动手。”

文隽一惊:“难道当年那个姓孟的羽林卫就是我外祖父?”

暮云点点头:“她留下的诅咒总要有人去完成,我们这些人,不过是践行诅咒的人。”

文隽走进她:“你们?也就是说不只你一个人?”

暮云微微仰头:“这么多年过去,只剩我一个人了。当年受她恩惠的人不在少数,收养我们的那些人,往我们血液里注入的便是诅咒这两个字,这一生,我的所有生命意义都是这两个字。是不是觉得很可笑,也很可悲?”

文隽深吸一冷气:“这样的时代,谁的人生又是不可笑,不可悲的呢?我想知道的是,你接下来准备如何做?”

春娘看着文隽好好的回来,一颗高高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手脚麻利地为她铺好床,拉她的时候碰到她冰凉的手,赶紧把她引到火堆那里。

文隽只在火堆那里待了片刻,忽然站起身往殿外走去。她在一口水井的位置停下,艰难地打了半桶水,春娘赶到时发现她把自己浑身淋得湿透了。

春娘惊叫一声,看着她冻得发白的脸,心疼得眼泪快要掉下来,动手把她拽回殿中为她换衣。

果然从半夜开始,文隽发起了高烧,春娘顾不得什么去殿外哭着跪求守卫去找孙医佐,守卫非但不理会她反而拳脚相向。

春娘带着伤别无他法,将文隽挪到殿外,又将那幅佛像画轴取下,继而做了平生最胆大的一件事:在玉衡殿放了一把火。

突如其来的火势惊动了守卫,也惊动了顾修容,春娘被抓住看管起来,发着高热的文隽被送回结绮阁。

太极殿也亮起了灯,陈籍听着李得用的禀告,问道:“她怎么样了?”

李得用回答道:“手上的伤像是快好了,只是突然发起了高热,孙敬已经赶过去了。因为玉衡殿被烧得不成样子,顾修容就把韩婕妤送回了结绮阁。”

陈籍看着方才被自己砸了一地的残片:“上回砸了她那么多东西,你尽快安排补上吧。”

李得用点点头,犹疑了半天道:“暗卫说似乎太后的人也去过玉衡殿。”

陈籍霎时脸沉得像一方黑炭:“太后真是殚精竭虑,病成那样,犹不肯收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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