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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赠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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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晴定神看那匾额的片刻,人群已在这流霞光影中渐渐散完。

她不由往殿阁内垫了垫脚,小心翼翼地张望,却还是没见到那个的身影。她心想,他应该早就离去了罢,刚才该问问他伤势的,或者该规劝他别再饮酒。转过念头,不免有些醒转,自己不该再贪念那些了。

她双手合十,朝着内殿方向闭目祈祷道:内祖母,若您真的怜惜我,还愿意眷顾我,请保佑我与他再不想见。

待她睁开眼时,不想却见到杜夫人和林夫人她们从殿阁内缓缓出来。

杜夫人见到她,含笑走近后道:“我刚还跟林夫人猜,姑娘应该去哪儿了,却不想你还在。”又拉过初晴的手细细看着,目光甚是关切道:“说了这会儿的话,都忘记问你,是否有伤着?”

初晴心中有暖流涌动,她有些木讷地接受着杜夫人温柔的关心,呆呆道:“我没事……”

林夫人也在一旁笑道:“姑娘这模样品性俱佳,我同杜夫人都很是喜欢,不晓得姑娘贵姓,家住何处,家里都有些什么人?”

初晴听她如此问,猜林夫人想探听自己家世,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这时杜夫人随身侍女玲儿在一旁笑道:“林夫人这么问,人家孟姑娘是会难为情的。”

杜夫人也道:“林夫人向来热情,姑娘切勿多想。”

林夫人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着急,讪讪的笑着。

初晴想到丝绢一事,便连忙道:“其实,杜夫人相借的丝绢很是名贵,我理应自报家门才是,我姓孟,家住在……”

杜夫人未等她说完,面上博露笑意,伸手执过她手用柔和的目光看着她道:“那丝绢我看很衬姑娘,孟姑娘如不介意是我用了多年的,便相赠与你,可好?”

初晴看着神态有几分肖似自己母亲的杜夫人,觉得分外亲切。

初晴听她如此说,还是急退了一步摇头道:“不可不可,夫人接我丝绢救急已是感激不尽,如何还能夺人所爱?”

她把素手伸入怀中,准备就此将丝绢递还给杜夫人。

杜夫人看出她的想法,轻轻按住那要去取丝绢的素手,眼中半是怜惜半是嗔怪道:“孟姑娘别忙着推辞,我先说个故事,你不如等听完后再做决定。”

林夫人在一旁道:“你说常来节明懿皇后画像缅怀故人,那故人是不是和你接下来要说的故事有关?”她略微一惊,“眀懿皇后、故人、丝绢,难不成这条丝绢是眀懿皇后赏赐的。”

杜夫人否认道:“这丝绢名贵难得,也不怪你这样想,其实也是今天殿阁中提到的人,每每看着这丝绢就觉得水火无情,若那女公子尚在世,如今也十五了,只怕求亲的人家要踩破广平侯的门槛,唉!”

林夫人更是狐疑,“原来是韩侯家那位小乡君啊,这丝绢是她的么?”

杜夫人见大家很感兴趣,便掀开陈年旧事细细说来,而一侧的初晴却用手紧紧抓住那张丝绢,手心沁出了汗水,眼神哀凉又空洞,眼泪簌簌地往外涌出。

此时大家的关注都在杜夫人身上,并没有人留意到初晴失仪的神态。

治和六年,那时候的杜尚书任永嘉太守多年,因治理水患颇有功绩,便被先帝召回升迁留在京中。那年是杜夫人头回随夫君进宫,头回参加宫廷妇人的宴集,还是头回见到民间声誉甚好的太后。

宴席上杯碟碗筷在璀璨灯火的照映下流光溢彩,精心装扮的后妃和命妇们在其间个个光彩照人顾盼生辉。

杜夫人因初次入宫,且夫君品阶并不算高,自己又身无诰命,故被安排在最末端的席位上。她煞费苦心的装扮在这场奢华的宫廷宴集上显得很是普通。而身旁的烛火被夜风吹得忽明忽灭,令她无所适从之下很是惦念家中那对可人的儿女。不晓得他们被乳娘哄睡了没?

这时有一名内侍行至她身前,恭谨说道太后请到跟前说话。杜夫人听了一时发懵,内侍便再把旨意说了一遍,她这才确信,慌张起身随他去到太后跟前。

太后是个眉目慈和的老人家,正位座椅两边设了几张小椅,前面置一张小案,几位小皇子小公主正自己的位置上玩闹吃食。太后这时正在热闹的招呼着孙辈们,见他们都伶俐可爱,甚是开怀。杜夫人立在一旁悄悄观察,好奇她右侧的小椅怎么是空的?明明小案上摆满了各类吃食和小巧玩意?

太后好像也发现了,于是问周遭的人,“文隽呢?”

这时一华服女子向席间轻轻一指,柔声笑道,“又到她母亲那儿去了!”

杜夫人顺着方向看去果然见到一个精雕玉琢的可人儿,在一美妇人身侧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两个人都很开心,只是那美妇人身子单薄面色有病容,身边的两位侍女都很是小心。

杜夫人想起近日在京中的听闻,猜到那华服女子应该就是今上很是宠爱的姜贵姬,美妇人是广平候夫人,那玉质小人儿是广平候嫡女,年仅六岁就被封为乡君。

太后摇头半是宠溺半是抱怨地笑道:“咱们这韩丫头,最不省心,真教人疼也不是,不疼也不是”,命边上一位年长的内侍道,“你去请小乡君过来,就说内祖母这儿有件好东西要给她。”

姜氏令人拿了件小匣子取出一支翠色的竹蜻蜓,笑着递给太后道:“这支竹蜻蜓是简儿特意问他表哥要来的,想必文隽会喜欢。”

太后接过细细看了看,看着小椅上满脸不自在的锦服小男孩儿满意地微笑着。抬头看到内侍已领了小姑娘过来,稍稍起身和颜拉她抱到怀里,小姑娘看着竹蜻蜓乐呵呵的笑着问:“内祖母,这竹蜻蜓真漂亮,是给我的么?”

太后笑道:“这是姜娘子和你简哥哥送你的。”

那小姑娘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回过身笑着跟姜贵姬道:“谢谢姜娘子,谢谢简哥哥。”

后妃命妇们眼见这一幕,纷纷交口笑着,直称这对小儿女很是登对。

杜夫人在一旁静静立着,发现那小姑娘在定定地看着她,眼神里有些许的疑问,还未反应过来,她便自顾自走到她身边笑着问她:“您是谁?你同我母亲一样很适合穿素净的衣裳,很好看。”

太后这才反应过来,望着她和颜道:“这就是杜大人家的娘子啊,对不住,让你站了这么久。”

杜夫人见大家都在看她,面上生出红晕颔首称是。

太后继续道:“杜卿在永嘉几年颇为我儿分忧,夫人亦劳苦功高。”

杜夫人虽紧张到底对答倒是得宜,太后心情大好,便命人赐酒。只是,在她接过佳酿时,还是不小心打翻了酒杯,那酒水溅到浅色的衣裙上。

此刻,周围空气瞬间凝滞,杜夫人面色尴尬,递酒的宫女也匍匐在地连声喊饶。

太后正欲发作准备处置那宫女时,她身边的小姑娘已轻跳到杜夫人身边,将一条簇新的丝绢递给那夫人,并柔声细语请求她内祖母不要问责那名宫女。

林夫人听到这里偷眼看了下埋着头的初晴,问道:“就是今天这条丝绢?”

杜夫人自然轻笑着:“这条丝绢本是她母亲广平侯夫人的心爱之物,后来我找机会还她,她却说是她母亲赠我的,于是我这些年就一直小心存放着,每每来这里我都带上这丝绢,当是为她们母女祈福。”

林夫人叹道:“听说那场火烧了三天才灭,我看凶多吉少的多,不过公侯家的女儿教养就是好,小小年纪就晓得为别人解围,真是可惜。”

杜夫人也叹了口气,侧身望着初晴道:“之前殿阁内人群突然涌入,姑娘那般以身体护着我免被冲撞,而自己却被挤到别处,我心里甚是感激。其实像姑娘这样的年纪,又有这般善良的心地,委实不多。你今日的举动,总令我想起当年那个小姑娘,所以这丝绢赠你,你便安心收下吧。”

林夫人在一旁笑着道:“孟姑娘就收下丝绢吧,我跟杜夫人都很喜欢你,难得遇见投缘的,这丝绢再珍贵也是个死物,能赠给你我看杜夫人是很高兴的。”

玲儿也笑着道:“是啊,孟姑娘就放心收下吧,如此上好的丝绢配你,最相宜了。”

这时,连林夫人身旁一直不怎么言语的侍女也劝了几句让她收下丝绢的话。

初晴的面色早已在她们并不留意的时候恢复平静,她像一个旁听者那般露出惊喜而又满足:“真是谢过杜夫人,这条丝绢我会好好留存的。”

几人叙话间,天上的霞光在轻轻浮动间渐渐转淡,她们便缘着小径往明镜庵正门方向行去。

林夫人似乎对初晴颇为好奇,一路上设法探询她的住处和家世,杜夫人见她有些为难便多次岔来话头,把话题巧妙引至别处。初晴每每都对杜夫人报以感激的神色。

她们行过至一翠竹小径时,林夫人始终不肯放弃,指着翠竹对杜夫人边上的初晴问道:“孟姑娘身上书卷气甚浓,着碧色衣裙又很是好看,想必在家中会时常倚着翠竹读书吧?”

幸而这时有一阵疾风掠过,林夫人和侍女的衣衫仍湿着,不禁打了个寒颤,杜夫人虚扶林夫人一把道:“你们衣物俱湿,这个时段又正是疾风阵阵,不若还是去找这儿的师太,要身干爽的衣服先换上吧?”

林夫人摆手正色道:“比丘尼的僧袍,我是宁肯生大病也不穿的,被人见着大肆铺排后,传林侍郎耳里,他又要向我黑脸了。”

杜夫人皱眉微微疑惑道:“我倒常听夫君提到林侍郎,颇多赞誉之词,倒不像是你口里的不通情理吧,宁可妻子生病也不让暂穿僧袍?”

林夫人面色微微一红:“其实我不愿意啦,他仕途不易,平日亦极爱重声名,不想因着我,给他带来难堪之事。”

初晴倒是听说过林侍郎因耿介太过得罪许多高品大臣,是以纵有才干却被外派多年,杜尚书赏识其才干,跟当今陛下屡次奏议,林夫人夫君才于去年才被调回京师升了侍郎。

杜夫人展颜一笑:“好了好了,再劝你倒是我强人所难了,不过回去后一定按我说的做。”

她又回身跟林夫人身后的侍女细细嘱咐一遍,才一手携初晴一手挽林夫人前行。

初晴见二位夫人言笑晏晏,她们性情迥异,却谈得十分投契,她自己也身心舒畅,眸色清亮。

她们走到明镜庵庵堂时,已是接近入日时分。林夫人家马车早已等在大门口,杜夫人家马车却尚未到达,于是杜夫人借着天气已晚不晓得还会不会变天,便邀请杜夫人和初晴同车而回。

杜夫人推辞借口都被林夫人直接拦下,她无奈之下只得欣然接受。初晴言说自家姐姐尚在庵内,两人要一同回去为由婉言谢绝。

初晴目送林夫人家的马车远去后,从怀里取出还有些湿润得丝绢,怔怔地看了良久,脑海中的记忆不断翻涌出来,她喃喃道:“原来是你啊,阔别多年,我都认不得你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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