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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隽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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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果然藏着好酒,不如让给谢某。”

陈简看到这人便有些犯难,笑道:“谢主簿自己算算,出征以来,从孤这里赊了多少酒,况且这是最后一坛,价钱恐怕对你太不厚道。”

谢笠对赊酒之事不置可否,颇神秘地环顾四周,见兵士将领都在整军拔营,遂凑近陈简:“殿下不是一直想知晓京中之事么,您这坛酒让给我只赚不赔!”

陈简冷峻看他:“你知晓韩家的境况?”

谢笠直接从他手里夺过酒来,自顾自饮上一口:“韩家事败,父死女罪,韩氏月前晋婕妤。”

陈简忽然觉得喉咙发干,脑中一片混沌,他声音略带沙哑:“韩家……不只她一个女儿……”

谢笠把酒壶递给他:“还剩一半,殿下想要回去么?”

陈简一把推开酒壶:“别人喝剩的酒我不要,她,无论如何,我都要。”

谢笠见陈简迅速前往营帐,不过片刻,又见他换了骑马装束策马从他身边飞驰而过,引得无数人侧目。

军师被人告知此事,立马前往卫王营帐,结果只见醉卧地上的谢笠,他恼怒地踢了他两脚:“不成器的东西,这种时候还敢喝酒,翠翠怎么就看上了你?”

谢笠“唉哟”几声,方揉了揉眼睛,惊叹道:“好恩师,老丈人,怎么好端端的,踢我作甚!”

军师没好气地问他:“殿下人呢?”

谢笠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了好半天,吞吞吐吐道:“刚刚还拉着我同饮呢……怎么就一下不见人影了……”

军师身侧的人看不下去:“有人禀报说见到殿下策马狂奔离去,谢主簿可晓得他往哪个方向去了,军师好给樊将军那边一个交代?”

谢笠眼皮一搭侬,瑟瑟看了眼军师,两手一摊:“我是真不知啊……”

军师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一眼,作势抬头,谢笠连忙坐抱头状:“殿下似乎很急着回京……”

军师听了重重放下要打他高抬的手掌,侧头吩咐道:“立即派一队骑兵去追赶卫王殿下!”

有一人连忙领命小跑着去了,另一人问道:“卫王殿下骑术精湛,且不知他是否有抄近道回京,恐怕不好追上?”

这时几声沉重的盔甲声响起,樊青进到帐内,严肃道:“必须得追上,这是军令!”

军师、谢笠等人连忙向他行拱手礼。

军师沉哼一声,旁边那人会意悄然慢慢退出,谢笠埋低了头,正想跟着告退,樊青叫住他:“你留下。”

谢笠看了看军师,见老丈人对自己浑然不理,忽然泄了气,垂手立到他身后,干咳了两声,正了正衣冠:“樊将军,敝人谢笠!”

樊青了然地看了看军师,忽而一声叹息:“你们翁婿俩,一个做了我的军师,今日看他这番动作,他的志向,只怕不在你之下。”

军师一直低垂的眼睑重重一抬,朝谢笠大声呵斥道:“还不跪下!”

谢笠张皇失措左右望了望,忙不迭跪下,怀里的酒壶随着跪下的动作,跟着飞了出来,他一只手抖着连忙去抓,可惜没抓住,眼看着青铜酒壶滚了好几圈,里面的酒撒了些许出来,他满眼都是痛惜……

樊青绷紧的脸忽然松动一下,看着军师:“你这得意门生贪杯毛病什么时候可以改改?”

军师拱手道:“将军别顾忌我的情面,他捅了这么大篓子,该怎么重罚就怎么重罚,不然全军上下这么多将士,您何以服众。”

谢笠一听有些发抖地拉了拉军师的袍子:“我改,下次一定改,翠翠还在京中等着我呢……”

军师一甩开他:“我会告诉她,你英勇就义死得其所,她的下半生我这个老父会照顾好。”

樊青不觉心软,劝道:“我留着谢笠原就不是要追究他,翠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不过想见见她挑中的这位如意郎君。卫王之事不全怪他,你我都有责任。”

军师惭愧道:“将军毋须为他说情,此事若有责任也全在我一人身上。”

樊青见谢笠似乎要急出眼泪,顺势就做了个好人,向军师道:“咱们少年时候,也是一路闯祸闯过来的。谢笠是个人才,他的文章看过的人都要道声好。只是到处赊酒这个毛病,是真得改改。这样,这次就罚他到韩文朗那里,做些步兵苦役,直到回京不能给一口酒喝,你看如何?”

谢笠感激涕零竖上二指:“谢笠领罚,谢将军高抬贵手。”

军师承了这个情,并不想多看到他,谢笠也识趣地趁机溜出营帐。

樊青笑着道:“何必跟晚辈置气,你我心知肚明,卫王行事瞻前不顾后,迟早要出事。”

军师默然:“若不是囿于身份,他倒是个不错将才。”

樊青黝黑的面庞又崩紧了:“韩家的事过去快一年,他这个时候急忙赶回去,不仅于事无补,还极可能获罪于天子,又是何必?”

军师回身看了看账外:“命由天定……天要给人什么命,或许真的一早就注定了!”

樊青摇摇头:“韩文朗那边派人盯好了,谢笠那里,再敲打一下,不可再口无遮拦。”

军师抱拳谢道:“将军良苦用心,他要是还不知恩,那就随他罢。”

宫苑的深夜内凉风幽幽,帷幔间仅有一丝轻微浮动,便惊醒了她。

她额头有细密的汗,借着幽暗的灯火,她看见身侧的人虽紧皱着眉,面容到底比日间要放松。

文隽抽出被他压在身下的蝉衣,披衣坐在床榻枯坐许久,仍无睡意,就跣足踩到外间。脚心一沾地丝丝凉意浸到脚骨,她拨开一重又一重的秋帐,终于吸到一口露气。

“凉从脚起,大意不得。”

叮嘱她的这个声音带着些微的嘶哑,文隽木然地看着青荇,任她把一双木屐套到自己脚下,又静静退回隐蔽的一角。

庭中举头便能窥见一弯新月,又是月初,算算日子永安公主与西凉太子这时候应该已经行了近一半的路程。

青荇的性子,文隽认为她更应该去西凉,那里是她母亲生长的地方,况且陈嫦作为永安公主和亲西凉,正需要她这一个两地语言习俗都精通的人,陪伴身侧。

“为什么不回西凉呢?”

暗处的身影岿然不动:“奴不是西凉人。”

文隽转身寻她:“那,你是齐国人?”

她终于从暗处露出一抹侧影:“奴没有家国......不过,我会铭记,对我好的人,憎恨对我不好的人。”

“如果,有一个人,他母亲害了你的母族,而他又亲手害了你的父族,你要怎么办?”

“杀了他!”

文隽忽然掩唇一笑:“杀人?我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如何杀人?”

墙角静默一片,有夜风拂过,掠来一阵桂花香。

夜风中疾驰的人竭力支撑,身下的烈马终于在一处青石上打滑,他落入枯水河流,在地上翻滚两圈斩了一身泥渍。不远处的马长鸣一声,他心下焦躁悲愤在惨淡的月光下倾泻而出。

她被重重宫墙围锁,不知道他当下的无力与绝望,她已然渐渐对污浊的空气麻木。

陈简他一直在泥海翻腾,只希望她能活在云端,挂在枝头,而不是如今这样,他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憎恨他的兄长,他的拳头不住地捶打着地上长着苔藓的坚石,手不住地流血,直到不省人事?。

“青荇,你杀过人?”

她们不知何时已并排坐到冰凉的石阶上,身侧那个长相平常到容易淹没在人群的女子,微微点头,仍然惜字如金。

“你的汉话很好,你母亲教的?”

青荇应声作答:“奴要是说得不好,她们就不给我们东西吃。”

“他们?你父亲......”

青荇面无表地摇摇头:?“他不是。”

文隽叹了一口气?:“他确实不配为人父。”

“所以,他死了。”

文隽良久未发一言,往阁内张望几眼,见到并无动静,眼神忽然有瞬间的浑浊:“你说,他什么时候也有那一天?”

青荇仍旧木然坐着,不去追逐她的视线:“婕妤的愿望,会实现的。”

次日一早,她服侍陈籍更衣,红霞前所未有的殷勤备至,她本乐得省事,但见到天子面色晦暗,便吩咐红霞去外间准备。

“半夜出去了?”

文隽正为他整理衣襟,略一笑:“半夜醒了,就出去看了会儿星宿?”

“你喜欢的话,朕哪天为你造一个楼,去上面看,会清楚一些。”

她连忙摆手?:“隔着婆娑树影,更有意境,造楼观星,妾怕被史书记下,后人讥讽。”

“原来,你也怕史官的那支笔,可是你月推辞,朕就越想给你。”

文隽忽然停下手间的动作:“说到底,陛下还是更疼爱顾姐姐一些。”

“此话何意?”

她声音有些轻:“陛下一个随意的赏赐,史官寥寥数笔,妾只怕千年万年都要担魅惑君上的罪名,而顾姐姐您就不舍得。”

“哈哈,朕真的喜欢谁,太后知道,皇后也清楚,就你,一直在装糊涂。”

文隽不去看他:“阖宫上下,都晓得比较最宠爱顾姐姐。”

“罢了,造楼之事延缓就是,晚些时候借太后供奉天神的名义建造,名字朕想好了,就叫——隽楼。”

“隽......楼?”

“当年父皇最宠爱姜氏时,她素喜寒梅,为她建造姜园赏梅。而今,你爱观星,朕为你建造隽楼供你瞻星。”(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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