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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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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边陲,一入夏夜,风便开始烈烈地吹着,到了四更天,蛙叫虫鸣被越来越凉的风惊退了,生出一片萧索寂寒之意。

陈简席地而坐在营地外围,手中执了壶烈酒,看着远处山间的月仿佛被徐徐吐出,遂向身边那人道:“这里最招我喜欢的,便是白昼之间生出这变换四季,等此番战事了结,我定要寻个时机,带她来体味体味。”

韩文朗被凉风吹得打了个寒噤,回头望了望,见不远处的凉州城被这即将残去的月夜照得水明通透,似那不可捉摸的梦境一般,他回顾身侧之人,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道:“半夜里拉我来这里饮酒,就只是为了感叹这凉州节侯?”

陈简猛地饮了口酒,眼中升起迷离:“我梦见她了,醒了来便怎么也睡不下,想着一个人吹凉风喝烈酒又未免凄凉,这才拉你作陪。”

韩文朗眉目微微一挑:“殿下梦见妹妹了,她可有同你说什么?”

陈简朗声笑了笑,摇摇头:“她在梦中一句话也无,只是仍是别离时那副神情,眼神坚定中带着一丝埋怨。”

韩文朗夺过他手中的酒壶,胡乱饮了一口,因喝得太急,不意呛到了喉咙,剧烈咳了咳,脸色通红:“我只盼这里能尽快了结,韩家折损也好......就是倾覆也罢,是好是歹,是生是死,我只求一个痛快。”

陈简亦眉目一拧,叹道:“这些日樊将军身边我也明里暗里去打听了,可是那些人说到旁的都知无不言,一沾到与韩家相关的事,嘴严实得怎么也撬不开。”

韩文朗懊丧地垂头:“我只是觉着自己甚是无用,家中究竟如何且不知,父亲姊妹平安与否亦不知。”

韩文朗看他这般样子,劝道:“我算算日子,若西凉太子此行去京中和谈顺利,大约中元节前,大军就能拔营回京,届时无论是何景况,咱们一同担着便是。”

兆京城的夏夜与西凉不同,风微微扰扰,吹入各家庭院,崔芸芸算着时辰早早起来,等到五更的更声一响,她在侍女的搀扶下出了院门,驻足盼了一阵,果然等到来人。

杜商走进见她发上沾了些晨露,道:“早同你讲过,我若是值夜便不必早早来侯我。”

崔芸芸盈盈一笑:“想着你这个时辰下值,我就一早醒来,况且你前日托我的事,你猜猜,我办得如何?”

杜商牵着她往卧房行去,疲惫的面色下,目光朗朗:“夫人办事我是放心的,我猜,大约办妥了罢。"

入到房内,崔芸芸帮他把外衣换去,娇嫩的脸上生起疑惑:”贵妃倒是答应我,不再追查伤了堂哥之人。不过,夫君也得同我说句实话,真不是你做的?”

杜商坦然点点头,道:“贵妃既然给了话,我便放下心来了。你放心,伤崔渠的人并不是我。”

说话间有侍女用盆盛了热水进来,杜商挽起手略略洗了洗手。不一会儿,又有几个丫头从厨房端来冒着热气的餐食,杜商端端坐下用了些。

崔芸芸在一旁以手撑腮,赏看他吃餐食的样子,笑得十分自足,杜商教她看得不自在,道:“要不,你也用些?”

她笑了笑,轻轻摇头:“我一会儿还得睡个回笼觉,等天亮后起身再用。”

杜商停了筷著:“夫人倘还有事嘱咐,不妨直言。”

崔芸芸被他看透心思,不好意思笑了笑:“不是我,是贵妃要我同你说的,听说你在朝堂上总与父亲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她教我劝劝你,让你看我的面上,好歹一家人,朝堂上好歹顾及着父亲的颜面。”

杜商听了,静看她半晌,道:“贵妃的用心我明白了,为着不使你为难,日后我会拿捏好分寸的。”

崔芸芸心中一热,道:“有夫君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不过,看你这情形,是不是早已晓得伤了堂兄的人到底是谁?”

杜商见她问了,也不打算隐瞒:“是冠缨,出事之后他来找我,我已斥责过他了。”

崔渠来崔家寻衅那日,崔芸芸陪杜夫人去了明镜庵礼佛还愿,许多事都是后来从管事口里得知的。崔渠那日不知从哪里喝了酒,浑身酒气地来到尚书府,叫嚷着要见杜芷茹。杜家小厮见他那副样子,自然把他拦在门外,本以为他见不着人自己胡闹一阵觉得没趣就会自行离去,谁知道他不仅在大门处大放厥词,言语间很是没个分寸。

杜芷茹听人连连来报,又听见许多过往的人竟被崔渠惹得将尚书府大门围着看起了热闹。杜芷茹忍无可忍,不听身旁侍女劝阻,自顾自戴了幂篱,叫人开了大门欲与崔渠理论。

崔渠见她出来,眼中放光,道:“杜芷茹,你总算肯出来迎爷了!”

杜芷茹隔着幂篱不屑地看他:“我不过是来看看,究竟是谁家的恶狗,没事儿闲得在我家大门肆意乱吠。”

围观的人群传来此起彼伏的笑声,崔渠面上挂不住,指着她:“杜芷茹,你、你......爷是见你如今境况堪怜,这才亲自上门,还想着好意求娶你,救你出这苦海,谁知你竟这般不识好歹!”

杜芷茹啐了他一口,言语间全是不齿与怒气:“求娶我?敢问崔长史,媒在哪里,聘在何处?再者,兆京城中无人不知,我已许与韩家,崔长史此番行为,不知何意?莫非你们崔家子侄辈仗着崔相威势素来横行惯了,便顾不得礼义廉耻了?”

崔渠被她连连问得恼了,突然冷冷一笑,道:“可惜的是,韩家已经彻底倒了,你一个女儿家大概不知,战场何等凶险,韩文朗如今生死不知,就是他有命回来,他老父犯的可是谋逆的大罪,你觉得他不会被牵连?”

杜芷茹恨恨地看着对面那身着红衣的嚣张面孔,声音倒难得平静:“那又如何?”

崔渠没料到她是这样的反应:“就算陛下法外开恩,那韩文朗只怕轻则也要连降数级出京外任,重则少不了流放苦寒之地。杜芷茹,你就真的不怕?”

杜芷茹停当片刻,突地笑出声来:“怕?我为何要怕?父亲既然已将我许他,我便此生此世与他不离不弃了,他外任也好,流放也好,我都心甘情愿随他而去。若是他活不了,我便舍了这条命,一抹香魂陪他,都说黄泉路上凄冷,彼此有个照应总不算孤寂。”

崔渠不解地看她:“你傻的么?若旁人家的女郎遇到这样的事,跟他家划清界限还来不及,偏到了你这里,还生啊死的......"

围观的人群中唏嘘声不停,有跟崔渠一般叹这杜女郎痴傻的,更多的人对这素衣贵女心生敬佩,叹其孤勇叹其气节。

此时,有人拨开人群,小厮见了那人,唤道:“郎君可算回来了,崔长史醉了酒来这里胡闹,更是出言诋毁女郎,这可如何办是好?”

杜商身侧的青年男子看杜芷茹孤站在那里,心中百般滋味,又见崔渠咄咄逼人的样子,两步走到他面前拉了他的衣领,崔渠猝不及防大惊失色道:“林冠缨,你敢跟我动手?”

杜商将杜芷茹安抚好了,让人扶了她进去,这才上去把林冠缨拉开,将他拦到身后,以防他再出手,向崔渠道:“崔长史借醉来我府前闹了这一场,不知舍妹是哪里得罪你了?”

崔渠见他说话还算客气,怒气消了一半:“杜商啊杜商,你看你是我妹婿,如今韩家出了那档子事儿,我看你妹妹实在可怜,所以想着不如我好人做到底,委屈委屈娶了你妹妹,这不特意同她商量么。”

林冠缨面色十分难看,呸了一声,道:“凭你也配得上芷茹,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崔渠被他激得气的直跳脚:“林冠缨,你说谁呢,你有种再说一遍。”

林冠缨正欲回嘴,却被杜商看了一眼,杜商面上一贯的波澜不惊,向崔渠道:“崔长史怕是误会了,韩家确实光景不再如前,可杜家也不是背信弃义的人家,今天我就当着众人的面明志剖白一番,无论两家如何变故,杜家与韩家的婚约照旧。”

崔渠直愣愣得看着杜商:“杜商你可不能这样迂腐,为着这些须有的名声,把自己妹妹往火坑里推啊?”

杜商不疾不徐回他:“火坑与否这是杜家自己的事情,就不劳崔长史费心了。”

崔渠讪讪无语,气恼道:“真丝不识抬举,你们一家都不识抬举!”

杜商看着他那几名仆从,道:“你们长史醉得厉害,赶紧送回去吧。”

那几名仆从打量杜商官阶品级皆在崔渠之上,不敢造次,其中一个伶俐的半哄半骗好不容易将崔渠请了回去。

围观的人群也渐渐被杜家小厮遣散,杜郢在里间听了这好大一场动静,又见一向疼爱的女儿哭得眼睛都肿了,方找人问了详细,听完后大怒着拂落一桌茶器,道:“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

崔芸芸想着因为此时家翁家姑看自己的眼神疏离冷淡了许多,心中暗暗委屈,却没想到一向不怎么与自己言语的杜芷茹每每在其中斡旋,二老这才慢慢又将自己待之如常。

见杜商净了手准备睡下,忙问了问:“夫君,我瞧着那林家公子对芷茹倒是真心的,母亲又一向与林夫人交好....."

杜商抬手打断她的话:“此话还是不要提了,韩家出事后,我和父亲一早便最先问芷茹的意思,你猜她是如何说的?”

崔芸芸神色微抿:“小姑她如何说?”

杜商轻叹一声,看她的眼神里参杂着平时不曾有过的情绪,似在看她,又好似看着其他的什么人:“芷茹跪在父亲面前淌了整整半日的眼泪,然后她说,自十三岁那年开始,她的夙愿就是嫁给文朗为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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