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上的淡漠是一个相当严重的形容词，与词典里的解释完全不一样。

淡漠，意味着早期休克或是神经系统受损以及其他各种罕见情况。如果急诊平车推进来一个嗷嗷乱叫的人，医生不会很紧张。但要是推进来一个能睁眼，却不说话的人，医生会相当紧张。

血压90/55 mmHg，表情淡漠……这两样联系起来，李主任整个人都精神了。之前的一肚子牢骚也荡然无存，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开始狂跳起来。

“吴老师，我这就去和韩处长说明情况。”李主任急切之间肾上腺素大量分泌，导致肌肉挛缩、牵扯声带，声音尖锐的说道。

说完，他挂断电话，忽的一下站起来。

体位迅速变化，导致血压改变、脑部缺血，李主任整个人忽悠一下。他用手扶住桌子，稳了3秒钟，等稍好点快步走出办公室。

急诊内科门口坐了很多患者，外科医生正在缝合，李主任也没管他们，抱着水银血压计快步来到留观室。

“韩处长，您现在感觉怎么样？”李主任沉声急促问道。

韩广云睁开眼睛，好像是嫌弃李主任打扰自己睡觉，不高兴的说道，“我没事。”

“我再给您量个血压。”

“不用。”韩广云说道，“都说了多少次我没事。”

李主任仔细观察，见韩广云虽然语气坚定，但声音轻微。要是按照正常判断，这算是“大病初愈”，不是什么大事。

可要是套在休克早期的表情淡漠上，也能说得通。关键是没有抽血化验的检查结果，一切都只能靠猜。

“李主任，广云有什么问题么？”韩广云的爱人问道。

“我量个血压。”李主任不由分说，抓住韩广云的手，把袖口挽上去。

“都说了不用！”韩广云有些生气，他认为李主任是医疗过度，是在拍自己马屁。

要是拿出拍自己马屁的十分之一的精神去看病……韩广云越想越是没精神，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

年少的时候想要改变这个世界，人至中年初心不改，最起码韩广云认为自己初心不改。可是改变世界这件事情太难，别说改变世界，哪怕是改变医大二院对他来讲都是无法完成的任务。

李主任下班后赶到医院，又反复来给自己量血压，表达出对自己的尊重。韩广云非但不觉得开心，反而心生厌倦。

他想起来自己曾经读过的一本叫做《沧浪之水》的书。

主角是理想主义者，他要改变这个世界。他受尽屈辱，被人鄙视，最后一朝顿悟。但最后他发现单位盖的楼最好的楼层早早就留给他，他不要所有房子都分不下去。

现在自己只是医务处处长，还不是一把手，甚至距离一把手还有十万八千里，就已经面对这些问题了么？

这个世界，真是很难改变。

想着，韩广云更觉得自己好累，全身像是缠了无数绳索一样，勒的喘不上气。

李主任不知道韩处长心里在想什么，他坚持测了一遍血压。血压90/74 mmHg，没有特别大的变化。

这种临界血压肯定不正常，他愈发相信吴冕吴老师的判断。

以他对韩广云的了解，今天的表现可以说是相当“淡漠”。可休克是怎么来的？创伤性？应激性？感染性？还是……

无数种可能在李主任脑海里闪现，他抱起水银血压计，向韩广云的爱人使了一个眼色，转身离开观察室。

韩广云的爱人有些害怕，见韩广云闭着眼睛好像是睡着了，她连忙跟出来。

“李主任，广云到底怎么了？”韩广云的爱人问道。

“现在还不知道。”李主任说道，“需要做检查。”

“又是检查？”韩广云的爱人虽然担心，但毕竟是两口子，思维出奇的一致，“不做检查就不会看病了？难怪广云总说。”

韩广云的爱人说话的声音不大，像是喃喃自语，但李主任听的清清楚楚。

“是这样。”李主任压住心底的不高兴，说道，“韩处长可能……”

“可能？”韩广云的爱人看着李主任问道，“只是可能？人在医院这么久了，您这还只是可能？”

她一连说了三遍可能，语气很重。

“这不是没做辅助检查么。”

“不做检查你们就不会看病了？”

这种奇怪的逻辑成了一个死循环，李主任心生无力。回到办公室，他静静的想了几分钟。但不管怎么想都无法解释血压忽然降低。

他没办法，只好拿起手机，再次拨打亲友热线，求助吴老师。

说明情况后，吴冕沉吟了几秒钟。

“吴老师，韩处长和他爱人说什么都不做检查。”李主任有些无奈的说道，“我现在就算是想请全院会诊都请不了。”

“这么说吧。”吴冕说道，“怎么说服韩广云做检查我不管，也没法管，但是检查必须要马上做。”

“你们判断是磺脲类引起严重低血糖，有没有双胍类乳酸中毒？是否做了动脉血气分析？代谢性疾病，酸碱度、电解质情况都很关键，血气是必须要做的。这不是患者想不想做的问题，是临床治疗规范。”吴冕很严肃的说道。

“……”李主任欲哭无泪。

“我遇到过尿毒症患者服用磺脲类出现低血糖，患者在纠正血糖后死亡，当时考虑脑血管意外。

快速纠正低血糖，脑细胞内外渗透压有无明显差异，有没有导致脑疝可能？

血糖 0.54 患者尚清醒？

0.54 的血糖是抽取静脉血检查结果还是指末血糖？

要是指末血糖，则不能排除末梢循环灌注差导致血糖假性降低。”

“高血压患者这么高的血压，有没有排除脑血管意外？患者突发低血压，不考虑心源性的话，中枢性？脑干有没有梗死？心电图如何，有没有主动脉夹层？”

吴冕问出无数的疑问。

“什么检查都不做，一旦血压骤然下降，你准备怎么抢救？”

“吴老师，您考虑真有问题么？”李主任没办法，小声问道。

“今天我遇到韩处长了，和他交流的时候看他不是很舒服，所以我也没说什么重话。”吴冕说道，“李主任，您这面小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