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两耳塞豆，不闻雷霆。”
这句话出自《鹖冠子·天则》。在现代，多数时候多被用于比喻人目光短浅。但每次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总是会有另外一种感觉……
2009年初冬，我在黑龙江省E市接了一个单子。匣子叫李文涛，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长得很清秀，但在见我的时候，我却从这个清秀的人眼中看到了丝丝的戾气。他要我杀的人，叫王海，是个五十多岁的退休工人，价格是十二万八千七百元。我照旧，让李文涛等我消息，然后便去找了王宇。
王宇这个“胸器”，知道我来了E市，还是老样子对我各种调戏，问我要不要去见她。我的回答，肯定是“不”。原因倒不是和她见面会增加多少风险，而在于冬天到了，她穿的衣服肯定比平时多了不少，我即便去见她，也难以一饱眼福。不过，这并不影响她给我做事。大概在一周之后，王宇就把李文涛和王海之间的纠葛调查得一清二楚。如果用一句话形容俩人之间的关系，那就是王海曾是李文涛家的隔壁老王，现在是他的继父……
当然，一句话能包含的信息量毕竟还是有限的，要详述这里面的故事，就不得不从五年前说起。
五年前，李文涛十六岁，上高中二年级，承载了全家人的希望奋斗在书山学海之间。可就在这一年，他老爹死了，是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被车撞死的。事后，肇事人没有，肇事车辆也没有找到。李文涛的老爹，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扔下他们母子俩去了。成了单亲的李文涛很坚强，每天都装的很像个男子汉一样，在母亲面前强颜欢笑，并为了母亲未来的幸福，自己比以往更加勤奋的学习。而在没人的时候，李文涛则经常偷偷一个人跑到学校的天台上，躲在角落里默默的流泪。毕竟，十六岁的男子汉，终究也至于十六岁。
次年，李文涛升入高三，几次模拟考试的成绩都还不错，老师们都说李文涛至少也能上个重本，稍*一冲还有可能进个“211”重点院校。李文涛的老娘也因为儿子争气，慢慢的从一年前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可就在幸福即将来敲门的时候，一件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事儿发生了。
在高考前一天的晚上，李文涛在傍晚十分出去见了几个同学，相互打气。晚上八点多的时候，他回到家，打开房门发现家里客厅里的灯亮着，可没没人在。他站在门口稍微静了一下，就听见自家的厨房好像有人说话。好奇心的驱使之下，李文涛就轻手轻脚的走到厨房门边，结果，他看到他家对门的邻居老王正和他母亲面对面的站在厨房里说话，而当时他听进耳朵里的唯一一句话就是：
“他都死了，你还想啥呢？”
这话是老王说的。李文涛把这句话听进耳朵里的同时，一个念头便在心里肆虐开来，那就是，在一年前老王开车撞死了他爹，为的就是现在和他妈在一起。在当今社会有关隔壁老王的传说，多不胜数，李文涛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有这些猜想，一点也不奇怪。更何况，他听到老王说的那句话，也的确容易让人想起某些事情。
第二天，李文涛没有出现在高考考场上……
半年后，李文涛的老娘真的和老王再婚了……
李文涛离家出走之后，他老娘找了好久，哭了好久，可于事无补。而在外的李文涛也过的不怎么好。为了生存他在餐馆洗过盘子，住过公园，当过酒保，送过快递。总之是能养活他的工作，他都干过。而支持他的动力就是复仇。为了复仇，他在最艰难的生活情况下，真的攒下了十二万八千七百块，也就是用这十二万八千七百块，他要买老王的一条命。他之所以要买老王的命而不是亲手去结果老王，原因在于他还要活着，活着照顾他老娘。在所有人当中，他认为唯一需要死的人，就是老王……
王海，姓王！从所有的已发生事实来判断，王海就是传说中的隔壁老王。他是李文涛家的邻居，寡居多年，无儿无女。平日里，和李文涛全家的关系也很和善。在李文涛老爹去世之后，李家无数需要男人做的事儿，也都是老王在做。如果说他没有一点私心，是在全心全意的当雷锋，那是不太可能的。如果是那样的话，就不会有他和李文涛老娘的对话以及他们再婚的事儿发生。但根据王宇调查所有有关老王的信息来客观判断的话，老王还真心算是个热心人。他的左邻右舍有点什么事儿，他永远都是第一个到到场帮忙的人。东家找老王帮着搬把椅子，他会问你用不用抬桌子，西家说灯泡坏了让他帮着换，他也特别乐意帮你把马桶给通一下。就这样一个热心人，如果抛除掉李文涛老娘和他再婚这件事儿，他还真的没什么可黑的。现在呢？我收了李文涛十二万八千七百块软妹币，却要杀掉这样一个看起来是好人的人，对于当时入行还不是太久的我来说，对于人性尚未麻木的我来说，还真有点不是滋味。
于是，在确定这些事儿之后，我就给王宇去了一条信息说：
“如果他真的是个好人，我算不算犯罪？”
王宇给我的回答是：
“没有人生下来就是该死的。”
有点所问非所答，但也让我明白了，杀人不分好坏，只要我做了，都是在作恶。回想我很小的时候七叔就常和我唠叨说：
“你是个苗子！”
或许他的意思就是，我生下来就是个恶人吧！
之后，我也没再犹豫，直接让王宇开始“着眼”找爪子。三天之后，她就找到一个名字叫郭大宝的农村汉子。
郭大宝，真名就叫郭大宝，和于谦的儿子郭小宝一点关系都没有。郭大宝那时候快三十五岁了，去年刚刚结婚。在普遍早婚早育的农村，像郭大宝这样三十多才成家的人，绝对是凤毛麟角。这并不是因为郭大宝响应国家号召晚婚晚育，而是因为郭大宝家里太穷，根本没钱结婚娶媳妇。
看到这估计很多人会说：
“传说中的上海丈母娘动辄就是要求女婿有一套几百万的房几十万的车，让很多年轻人成为剩男剩女！现在是21世纪，郭大宝一个农村汉子，也用不着有那么大的经济压力，还至于娶不上媳妇么？”
答案还真是这样。农村的经济水平虽然赶不上北上广深，但想要结婚娶媳妇，也绝非想想的那么容易。去年，也就是14年的时候，我跟着老爹回农村老家祭祖，和当年的一些老邻居叙旧的时候听到了一些有关现在东北农村婚丧嫁娶的陋习。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结婚靠介绍，差不多就行；到了八十年代，讲究的是排场，南方家至少要有三金三银三大件；到了二十一世纪呢？这些的确都不讲究了，至少要盖上三间大瓦房，最好再有一台农用手扶拖拉机，而除此之外呢？至少也要十几万的彩礼。如果女方稍有姿色，这个价格还要上涨。我家老邻居三娘就对我说，
“现在农村，那都不是嫁闺女，整个浪一个卖闺女啊！”
我并不是危言耸听，因为这是事实。而造就这样事实的原因就是，农村没钱，有个机会便最大程度的进行压榨，好让自己家，有那么一笔钱进账。即便在近几年国家出台了好多帮农政策，但现实依旧残酷，所谓帮农，依然跟不上权利阶级压榨力度的增长，跟不上疯长的房价物价……
郭大宝，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的一个牺牲品。好在老天饿不死瞎家雀，郭大宝在08年还是结婚了，娶的是邻村一个三十多岁没嫁出去的豁嘴老姑娘。穷鬼对豁嘴，到也般配恩爱。等到了09年，这对恩爱夫妻也终于有了爱情的结晶，他们俩造人成功，得了一个大胖小子。可问题在于，郭大宝媳妇怀孕期间，两口子因为经济问题，从没去医院做过孕期检查，结果这孩子一出生，就被检查出有黄疽。
黄疽，在新生儿当中其实还是比较常见的。一般情况下，采用蓝光治疗2~4周就可以治愈。蓝光治疗的费用，大概是一小时2元左右。郭大宝的宝贝儿子也在蓝光治疗下享受了两个月，价格同样是两块钱一小时，可两周的总计费用是一万一千块。
我自小数学不太好，大概可能也许医院的算法是对的。毕竟蓝光治疗是两块钱一小时，住院费，床位费什么的具体是怎么个算法，我就不太清楚了。而郭大宝为了两块钱一小时的蓝光治疗，一下子就拿空了家里为数不多的积蓄，还朝亲朋借了一些，才算凑够这点钱。但这点钱，还不够，因为医生和郭大宝说，为了保证孩子的黄疽不反复，建议继续留院巩固治疗两周。也就是说，郭大宝还要再拿出一万块，才能过关……
北京同仁堂药店门前的对联是：
“但愿世上人无病，何愁架上药生尘。”
我想，这幅对联是“药”存在的意义，更是医生、医院存在的意义。可问题在于，全球攻击二百二十四个国家当中，只有二十个国家没有免费医疗，中国就是其中之一。专家教授在近几年里，多次跳出来说实现全民免费医疗问题还很多，要慢慢解决。可我却总认为，中国人卫星火箭上天了那么多，相比之下，全民医疗真的就那么难么？到底是全民医疗的问题多？还是牵扯的利益链条多呢？
也就在这样的大前提，郭大宝欲哭无泪。欲哭无泪之后，他遇到了王宇，进而成了我的爪子。而他对钱的要求也不多，是两万块。两万块，就足够他救儿子以及还债了……
杀一人，然后救一人。我不知道这里面的是非天平是否算的上公允，但这就是现实。
对付老王这样一个人，其实并不难。老王在退休之后，一直在市郊一家工厂打更，日子是晚出早归。根据他的作息时间和性格，设定一个动手方案并不难。动手那天，我让郭大宝在老王家附近待命。等凌晨五点，天刚刚放亮老王归来之时，郭大宝便跟住老王，保持一定距离尾行老王到他家楼下。等老王打开楼门的时候，郭大宝便对老王喊一嗓子，
“王大哥，等等我！”
这喊声会让老王误以为郭大宝是同楼住的邻居，以他的热心，肯定会半开着门，等郭大宝和他一起进楼。等俩人一起走进楼道之后，郭大宝便趁机拿出口袋里的水果刀，直接将老王刺翻在地。
事儿，做的很顺利。老王并无意外的被放倒了。可事后郭大宝却和王宇说，他掏出到刺进老王身体的时候，老王回看他的眼神，全都是错愕。他一辈子都网布了那个眼神……
老王出殡那天，好像就是郭大宝儿子出院那天。一家悲，另一家却也不怎么喜。
三个月后，李文涛重新回到了这个他离开了近五年的家，开始照顾他已经憔悴的不成人样的老母亲。可是，不管李文涛怎么做，他老娘的身体，还是一天不如一天，等到了2011年冬天的时候，他老娘就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倒在嘴边，没多久便郁郁而终。她去世之前的最后一句话就是：
“儿子，对不起！老王，我来了……”
老娘死后，李文涛心里是什么滋味，估计没人知道。可能是苦，也可能是涩，总之不会是什么好味道。
事情到这里，本应就此结束。可半年之后，我还是忍不住让王宇又去调查了一下有关李文涛、李文涛老爹老娘以及老王之间的更多信息。而王宇则在半个月之后给我反馈了一些让我震惊的信息。
当年撞死李文涛老爹的那个肇事司机，在另外一起交通肇事案中被抓了。这间接的证明了李文涛老爹当年真的是死于意外，和老王并无半点关系。也就是说，李文涛的猜想可能并不是真的。
在老爹去世的那段时间里，李文涛是他老娘的唯一精神支柱，在李文涛离家出走之后，老王这个热心的邻居便替代了李文涛和李文涛父亲本应扮演的角色，他不断的帮助李文涛的母亲，并不断的安慰着她，渐渐的成了她的精神支柱，所以二人才会在李文涛离家之后半年再婚。这一切，都只是情理之中的事。李文涛所幻想的所有罪恶情节，其实都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幻想。至于他听到他母亲和老王在厨房里的那句谈话，仅仅一句单纯的安慰。
李文涛所谓的仇恨，源于他的幻想，更源于他的脆弱。他的仇恨造就了一个悲剧，更使得他自己也变成了一个悲剧。我想，即便真相*裸的摆在李文涛的眼前，他也不会去相信。原因在于他根本不愿意相信他一直坚持的仇恨只存在于幻想之中。而活在自己幻想的仇恨当中的人，何其可悲。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又何其可悲？
于我而言，在案子做下之后，我是不会再去关注任何有关匣子和亮子的信息的。可李文涛这事儿，却着实让我关心了好久。我决心让王宇在半年之后挖出这些料，愿意在于我也是个单亲，我妈在多年前就病逝了。现在和我老爹生活在一起的那个女人，就是当年在我妈病重住院期间出现在我老爹身边的那个小三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