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月亦站在了青山外的小道旁，想起似梦一般的昨夜，然后看着前方已然远去的夜离二人，心中亦是久久不能平息。忽又想起已有一日没有归家，便忙回过神来，径直下了青山，经过织家庭院外。初月站在墙头，远远看见挂满红叶的斑斓树下，似有人作哭泣状，以为是那织家小姐，便忙迎了前去。

初月站在斑斓树后，看着掩面哭泣的红衣女子，心道：“逢此清晨，谁家丫头，竟哭得如此伤心？这背影，却好生熟悉。”疑惑之际，却踩着了一片叶，发出了兹兹的响声，亦惊起了哭着的红衣女子。

“东西在地上呢，自己寻去分吧。”红衣女子声音极细，却正好让人听得见。

初月一愣，便走到她的身前。只见斑斓树下，搁着一个纯白色的袋子，袋子东鼓西凸，似乎装了些硬质的物事。而她，仍自埋着头，似乎身边这一切，于她、没有半点瓜葛。初月仔细打量了她，见她身穿一件红色格子长衫，衫子上融有淡淡的粉色流苏，青黑的辫子扎在肩头，左边发上别了一枚翠色短钗，那钗、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掉在地上。

初月叹道：“小小年纪，眸子间竟隐隐透着幽怨。”

而那红衣女子似乎有所察觉，便抬起了头，看着初月，似乎深有不解，过了许久才道：“怎么还不走呢，我没事的。”

初月亦只是看着她，许久方才想起十年前那个午后。他，还有一个七岁的小女孩，一起坐在遥诗的尽头，唱的那首歌，初月又在此时记起。

“一个撬耙悄悄留，疼可知道否。不曾打你小手抖...”一阵酸楚堵上了初月的我鼻尖。而十年前那个与自己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女孩，如今还好吗？

红衣女子一怔，眼中随即闪出了泪光，便也和着初月唱道：“不曾打你小手抖，忙把紫鞭偷。不曾打你小手抖，忙把紫鞭偷。”

自上小楼后，一别人两方。今又角楼畔，相见泪两行。

“萤衣，是萤衣？”初月失声道。

“月缺。是月缺？”红衣女子亦很惊讶。

初月忙蹲到红衣女子身前，用手用力抹了抹自己的脸，然后道：“萤衣。我是月缺啊。我便是月缺。”

萤衣惊了一下，随即怨声道：“月缺？月缺哥哥，十年前就离开我了。”她似乎不相信，她的月缺哥哥，会是自己日日施济的乞丐。

初月忙伸出手，正欲挽起衣袖。却被不远处一个乞丐看在眼里，自是以为初月要欺负红衣女子，便冲上前去，把初月打倒在地。

破了衣衫，乱了心肠，一抹浓血挤出了嘴角，而他臂上的那弯月牙痕，也便映入了她的眼中。

此时此景，往事便已历历在目。

“月哥哥，这是什么东西呀？真好看！”

“这是紫萤钗，晚上还能够发光呢。爹爹说，这是娘亲留给我的，长大了要亲手给自己的新娘子插在这里。这还是我背着爹爹，偷出来玩的呢。”

“紫萤钗，好漂亮啊。”

“萤衣妹妹喜欢的话，就送给萤儿妹妹吧。”

“可是，月哥哥回去不是要挨骂了。”

“我回去就说，我把紫萤钗插在新娘子的头上了。爹爹就不会打我了。”

“呵呵，月哥哥真好。”

他挽起衣袖，露出了那个月牙痕，大声说道：“萤儿妹妹，你要记住，你是手臂上有个月牙儿的人的新娘子。不要忘了哦...”

想到这里，萤衣便回过神来，忙伏到初月身上，轻轻抚着那个结了痂的月牙印，不由便落下了泪。一旁的乞丐，蹑手蹑足地退到斑斓树下，拾起地上那纯白色的袋子，满怀愧疚地离开了。

“帮我背这个人去那湖边小屋吧。”萤衣起身细声道，声音细碎而略带幽伤。

灰衣乞丐忙跑到萤衣身旁，微微躬着身，似那等着号令的小卒。一直以来，他们对眼前的萤衣，都十分尊敬。因为萤衣每隔几日便会把府中的残余带出来，送给他们。而萤衣，亦是心怀恩情。因为她记得，许多年前，正是这群乞丐，在城外江流之中打捞起奄奄一息的她。三年，一群乞丐息心照料着她。十三岁那年，织家小姐的丫头被赎身回了家，要寻一个知心手巧的丫头。萤衣也去了。而在众女之间，织家小姐单单看中了她。

如此，萤衣便入了织家。而她亦不忘本，寻有时机，便带出府中的残余（其实不叫残余，因为根本没怎么动过），在这斑斓树下。

乞丐背起初月，径直出了巷子。萤衣便提着那白色袋子，一直跟在身后。

三人顺着遥诗旁的支流，一直东去。山重水复之后，眼前一片豁然，流水似乎在此静了下来，烟雾弥漫，水光潋滟。而烟水对面，有一间小屋。小屋精巧别致，虽然简朴，却亦别有一番风味。

待乞丐放下初月，萤衣便道：“你，回去吧。我来照顾他，就好了。”

乞丐嗯了一声，便出了屋子。

萤衣坐在床头，为初月擦着脸上的尘土污垢。见到尘土之后的那张脸时，她不由一怔，怔于他眉间的清俊。“这真是我的月缺哥哥吗，真的吗？”

想到这里，萤衣不由展颜一笑。多少天来，自从她的小姐失踪之后，她便日日在那斑斓树下，等着有一天日落之时，能看到那个身影归来。可是，日日守候，等来的，不是她的小姐，而是那个十年不见的月缺哥哥，她不知道，该笑还是该伤？

顺着这一天烟水，萤衣迈着步子艰难地走着，如有千斤磐石压在心中，而她始终不得解脱。

恰逢此时，一阵悠扬的箫音，打破了这水天之间祥和的氛围。萤衣左顾右盼，终于在那湖心茫茫烟水间，看到了那个傲立湖面上的紫衣男子。手握银箫，衣带飘飘，水光之下，他如那方外仙人，淡然自若。只见他一曲终了，便朝那小屋飘去。萤衣忙跑着追了上去。

刚跑到门口，却看见那个紫衣男子立在床前，左手持箫，右手隔空抚向初月的额。

萤衣正欲冲入小屋，却见初月已然起身、站在了紫衣男子的面前。紫衣男子口中微声叨念道：“一百年前，你为了躲我，宁愿身赴寒池，宁愿忍受风刀霜剑，也不唤我一声师父。却没想到，入了人界的你，依然逃不出为师的手心。谁让你，一出世就印有我的月蛊？谁又让，整个镜界，只有你一人可以解开我的长恨结。当年我立下誓言，谁能解开我的长恨结，便能做我的徒儿。而你能，却始终不愿唤我一声师父，你可知道，多少仙家子弟都在等这样的机会？这，只是我的宿命，也是你的劫。今生，箫儿你就不要再逃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