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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胡骆相斗两败俱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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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上再次展开没有销烟的战争。

贾环处理完边关的事,又被召回京任会试龙门官,看着排成长龙的学子们等待搜拣,想起三年前的自己,一时唏嘘感叹。有抱着侥幸心理的倒霉蛋被搜出小抄,哭爹喊娘地向他求饶,贾环想到作弊的惩罚可以毁掉一个人的一生,心里也怜悯,有心想给他个悔过的机会,又一想到眼下的朝局是大战即发,绝不能在此敏感时刻出半点漏子,只得狠狠心一挥手:“叉出去,枷号一个月,取消学籍。”

朝堂上的斗争虽看不见,可是紧张的气氛就连在京的洋人也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会试过后,正值玛丽莲小姐芳辰,请贾环过去吃蛋糕,贾环自然带着鲜花和礼物去了,生日宴后,巴加里提及朝中的局势,问道:“你是不是想利用那个程青天为你抢地盘?”

贾环大惊失色:“你怎么这么说?谁告诉你的?”

“是你告诉我的呀,过年时看大戏的时候,你说的。”

巴加里提及年内看的大戏,是宏庆班排演的新戏《车迟国斗法除三怪》,洋人们看不懂,贾环这样解释剧情:“为什么佛祖要唐僧一步步走着来取经呢?这不仅是为了取经,更重要的是抢占道教的地盘,所以菩萨给孙悟空定下赏格,杀一妖就是一个功果,将来视功果多少封赏他。所以,孙悟空见妖就杀,不论好坏,也不管人家是不是得罪过他。

比如车迟国这三个妖道,还没有修成仙,但是功夫是真的,和尚求不来雨,致使民生凋弊,他们求来了雨,使国家二十年风调雨顺,而且还很忠心,为国王祈福长生,这三个并没有做坏事,即没吃过人也不打算吃唐僧,本来双方没有冲突,可是孙悟空非要挑起事端,先打死他们的手下,再吃了他们的供果,搅乱法事毁了圣像,又骗他们喝尿进行人格侮辱,闹事不算,还要留下真名,留了名不跑路还要在人家跟前晃悠,最后刺激得三妖和他赌赛,越赌越大,最终赌上性命。

这三妖炼成五雷法,能求雨能驱使低级小仙,可见他们是待转正的妖仙,孙悟空偏要赶尽杀绝,谁叫他们是道教一派呢?

干掉他们,车迟国顺理成章成为佛教地盘了,就这样。

所以,取经路上的斗争,其实就是佛教驱逐道教势力,扩大自己地盘的过程。”

最后贾环做总结说:“明知孙猴子是个三天不打人就手痒的主儿,佛祖还要他保唐僧走路取经,还要给他定下除妖任务,这不是明摆着让他挑衅找事打地盘吗?”

“这是都你说的对不对?”巴加里很会举一反三,“你明知那程青天大人是个三天不弹人就手痒的主,你推荐他去那种地方当巡抚,这不摆明要驱逐胡党势力,好把自己的人安插进……”

“你闭嘴。”贾环扑过去捂住他的嘴,这番分析好象在光天化日下剥了他的衣服一样,露出皮袍下藏着的小来,有些尴尬。

巴加里眨巴眼不理解,怎么你做得我说不得,中国人的思维真怪。

中国人做事有时候是只说不做,有时候是只做不说,比如这次贾环举荐程青天去九边就属于后者,九边之地被侵占,头号大地主就是贪得无厌的胡家,其它党羽们也纷纷下手天并土地,为什么他们不愿开战,力主和亲,就是怕战火影响他们在九边的收益。

程朝东眼里不揉沙子,的确是巴加里说的那种三天不弹人就手痒的主儿,到了九边之后,立即雷厉风行进行清查地亩,重造田册。又整顿吏治,惩治贪污,一批官员纷纷落马。

按官场潜规则,事情到这一步,该适可而止了,以一部分非关键官员的落马给老百姓和皇帝一个交待,这样就差不多了,可是骆养性却没有罢手的意思,依旧支持程朝东在九边搞整顿。

眼看两个大佬的关系越来越紧张,京中官员都在观风向,看哪边风大就往哪边倒。

贾环也采取了策略,招来常跟着出门的小厮,说:“我初次上衙门时,给你们说过官场礼节,还记得吗?”

小厮们都答:“记得,就是两官路上对面相遇,官位低的让道于位高的,如果同向相遇,位低的不可越过位高的,但是爷为人谦虚,说过只要是科名比您早的,一概以上级对待。”

“没错,我是这样说的。”贾环重新交待,“现在情势不一样,要改一下,一切礼节照旧,但是遇上小胡的官轿,你们只管给我往上冲。”

“啊……”小厮们都纳闷了,这位爷怎么回事,有时低调,有时又高调,想干什么?小胡大人不仅科名和官位比他高,更是权倾朝野的宰相之子,去挑衅他岂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钱槐瞧出点门道,悄悄说:“爷,你是不是要向胡应龙挑衅?”

“嘘……”贾环没有否认,示意他小声。

“难道你要跟老胡干架,所以先向小胡下手?”

“蠢材,我现在不是和老胡斗,我是要挑得他跟骆相爷斗,他把骆老头斗倒,他自己也会大伤元气,那个时候我才能出手,明白不?”贾环觉得钱槐脑筋不够使,跟不上自己的思路,象胡有恒那样善解人意的手下,哪个主子都离不开,这钱槐还是差好些。

钱槐对于政治斗争的确很迟钝,见贾环一反往日的低调和谦虚,主动挑衅风头劲暴又心狠手辣的胡应龙,表示很难理解。

跟班的小厮事先得到暗示,开始重新调整官场礼节,正好这天是朝会日,小贾的跟班进入长安街就看见胡应龙的官轿在前面。

贾环虽是有平等观念,不想以人为畜,但是官场规矩大如天,他这个级别的官出行不坐轿会让人觉得他有失官威损了朝廷体面,还会引起弹劾,所以他平时坐马车,上衙门办公事时坐四人官轿。抬轿的都是身强力壮的小伙,看见小胡的官轿在前面晃,在钱槐的指使下,拔步向前奔,很快超越前轿扬长而去。

胡应龙也要上朝,只见一队人拥着一顶四人轿很霸道地超过他的官轿,寻思着这是哪位高官,却听管家回报说是小贾大人。小胡大人不由得嘴角抽抽,官轿在路上走是不许越级而行,小贾这样做,分明是不把他放眼里。

胡应龙回到胡府气得团团转,对老爹说:“我们不能再忍下去了,自从那年皇上重病痊愈后,整个朝局开始倒向对我们不利的局面,骆老头也开始倒向那边了,以前骆老头不敢跟我们斗,在内阁对父亲唯唯诺诺,如今他仗着淳王的势不把我们放眼里,前年京察干掉了贾雨村,今年又用程朝东清除我们在九边之地的势力。贾家的小子向来谦逊收敛,如今开始对我无礼起来,再这样下去,他连父亲也不放在眼里了。”

老胡也坐不住了,胡子一抖一抖,自从那年皇帝重病的事情出来后,他嗅到皇帝对他不满,于是一直力图弥补挽救,对小贾的攻击和骆党的反扑采取隐忍退让的态度,努力塑造一个顾大局识大体宰相肚里能撑船的形象,所以贾环在前线打仗之时,老胡确实表现了一种顾全大局的宰相气度给予了后方支持,并没有做拆台挖角的事。

可是现在,对方却不守官场规则,对他步步紧逼,很有让他回老家的架势。

“老虎不发威,以为我是病猫?”胡有恒冷笑。“我只是想挽回皇上的心,所以没跟他们计较,他们还真的觉得自个了不起。”

胡应龙接口说:“父亲说的是,父亲为相二十年,门生故吏遍天下,关系网盘根错节,树老根深,想把我们连根拔起,也不掂掂自己的斤量够不够,姓骆的和贾家小子也太不自量力了。”

胡有恒摸着胡子摸了半天,定下策略:“贾家小子目前才立大功风头正劲,又值贵妃去世不久皇上心里念旧,就算我们揪了他的错,皇上也不会把他怎样,他的保护伞有两把,一个是淳王我们动不了,一个是骆养性,我们可以动他。就让他做老夫杀鸡警猴的那只鸡。”

大的反攻方向一定,胡有恒心领神会,立即指使党羽执行,开始了在朝堂上掀起倒骆风潮,誓要杀了这只鸡,震一震天底下那些敢于撼动胡家权威的猴子们。

骆养性是四十年前的状元,当年也和贾环一般年轻帅气受先皇器重,有文才也有办事能力,为官几十年,有功劳也有苦劳,道德文章更是天下第一,学问上执天朝牛耳,学生无数,并形成了自己的学术流派。与胡有恒这种靠敛财媚上而得皇帝欢心的大臣截然不同,在朝野的风评极好,而且很得民心,威望很高。皇帝用他为次辅也是为了平衡内阁,冲淡胡有恒的臭名声带来的负面影响,也树立自己的明君形象。

胡应龙利用老胡庞大的影响力,开始了倒骆行动。

第一步,先抹黑个人形象。

中国人要打倒某个特定对象,善用的手段就是用道德来全面否定一个人的功绩,哪怕这人立下盖世功勋,只要是人,就不可能在道德上完美,所以攻击点很多。

胡应龙指使他手下的文人在骆养性的学术著作中寻找突破点。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了。

骆养性的学说是继承陆王学派的,著作中有这么一句话:“天下百病生于懒,故兴家之道在于勤。”

这个观点是来自阳明心学,这是抄袭,抄袭是可耻的,用别人的词句是抄袭,同理,使用别人的观点也是抄袭。这样就可以达到用道德上的否定来打倒其学术成就的目的。

第二步,在政治立场上打倒。

受命于胡氏的文人们在骆养性的诗文中找到这么一句:“只愁说到无言处,不信人间有古今。”

为什么会无言?

这是暗藏对朝政的不满,暗讽皇帝,是明显的有不臣之心。然后用诛心法否定其在治国上的成就。

第三步,指挥党羽发动铺天盖地的弹劾,从学术上的攻击,发展到政事上的攻击,最后刷新下限,进行人身攻击,连个人私生活都拿来做借口。人只要做事,就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在不满意的人眼里就意味着你这样做是错的,于是攻击理由非常多。私生活只是在道德上否定的一个突破点。

骆党也反击,双方展开大战,每天的奏章不是由内奏事处太监捧进去,而是抬进宫,皇帝看着一抬一抬的奏章觉得头大,虽然说君主搞权衡政治,可是也不能太过,这样掐架掐得斯文扫地,掐得乌烟障气,必然影响国事,最后受损的是朝廷的元气。

于是,皇帝充当和事佬,在乾清宫设下便宴,请两位宰相吃饭,席间恳切表示了“团结就是力量”的指导精神。

两位宰相表示领会精神,将全力贯彻领导指示,以精诚团结的态度投入到为人民服务,哦,不,是为帝国服务的工作中。

吃完皇帝请的饭,两位宰相告辞出宫,胡有恒正要发表一下感想,骆养性先开口了:“如今天下大户吞并平民土地的状况越来越严重,胡相爷身位第一宰辅,是不是应该带个头,把自家侵占的地退了啊?”

胡有恒听了打个咧且,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你丫的非要跟我斗到底不可是不是?放马过来,老夫怕了你就跟你姓。

贾环密切注意局势,看见胡党已经疯狂,连人身攻击都上了,暗自咋舌,以为人身攻击是在现代论坛里常用的黑人手段,没想到早在古代,就被人用得非常纯熟。不由得感叹道:“好家伙,果然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古今皆然。”

钱槐也学着关心政事,看到报上登的新闻更惊讶:“哇,连很多年前人家跟家乡表妹恋爱的事也拿来渲染说事,真是疯狂了。”

贾环也说:“骆老头当年中状元时才十八岁,正是青春得意之时,有几个姑娘给他送秋波很正常,但是这跟国事没有关系吧?顶多说他年轻时比较风流,朝堂斗争挖掘人家的私生活太没下限了。”

“我看胡党疯狂了,爷还是不要跟他们斗了,当心被咬一口。”

贾环不同意,道:“西洋有句俗语说的好,上帝让谁灭亡,必先让他疯狂。现在老胡疯了,要完蛋了。”

钱槐不懂了,明明是胡党攻势凶狠,骆党节节败退,怎么要完蛋的反而是姓胡的?

贾环懒得跟他解释,继续关注局势进展。

同科几个要好的哥们刘珂,何国维等人上门来商量对策,也就是要不要跟着上书反击。

贾环不同意,说:“我们是上一届的新人,正要勤恳办事努力熬资格,不可搀和党争。”

曾存仁不同意,说:“可是他们攻击的是我们的座师,有事弟子服其劳,与情于理,我们都该支持老师。”

贾环还是不同意:“不是我贪生怕死不顾师生之情,眼下真的不该我们动手,就算我们动了,只是大风浪中扔进去几颗小石子,连响都听不到一声。”

几个人很失望,贾环是他们这一科的魁首,所以他的话大伙都听。

于是丁酉科大部分进士都选择了旁观,并没有出手救老师,这让骆党那边的人更得意,觉得老骆铁定要完蛋,连学生们都抛弃他了,绝对是日薄西山蹦搭不了几天。

骆党的人觉得丁酉科的这帮人太薄情,对这科的魁首贾环更是瞧不惯,如果他能领头帮老师,丁酉科的进士们不会这般袖手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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