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杰从省国资委开完会回到建工集团，时间已经是中午了。

万子峰提前几分钟在食堂的一个雅座占了位子，打好了饭菜。所以，尹杰一回来就直接到食堂与万子峰汇合，一起吃饭。

按照惯例，尹杰出去开会，万子峰就在集团办公室值班，替尹杰处理一些日常工作。尹杰开会回来，万子峰再向他汇报。

万子峰说：“今天上午，有三批来访客人。一是集团总会计师孙拓，带着一位银行副行长来找你，说是那家银行希望跟我们集团建立业务关系，他们银行愿意给我们授信0个亿。”

尹杰问：“那位行长有没有说，需要我们提供什么保证措施？”

万子峰：“说了，他说只要集团提供信誉担保，凭二级公司的工程承包合同就可以随时用款。”

尹杰点头：“嗯，好，第二批客人呢？”

万子峰：“是人力资源部的郝部长，她送了一份干部交流方案来，想听听你的意见。”

尹杰笑道：“哦，她还真的愿意拿自己做试验啊？好，精神可嘉，她的方案大意是什么？”

万子峰：“她设计的是一种三边交流方案——她到职业学院去当就业辅导老师，让一个年轻人接替她的位子，同时职业学院选个人出来补上那个年轻人原来的位子。她说的年轻人，就是我们这次4个秘书候选人当中的一个。”

“行啊，跟我设想的一样，这种三边交流方式，更有灵活性，便于操作。下午一上班，你就约郝部长来面谈。”尹杰并不掩饰自己内心的高兴，“嗯，让我碰上这位郝大姐，也算是我的运气啊。有她带头做出示范，干部制度改革就能顺利启动了。”

万子峰：“第三批客人是几个退休老职工，他们反映集团有些单位现在还在搞子女顶替父母的就业办法，要求集团政策一视同仁。正好当时郝部长在，我就让她把人领走了。”

尹杰的笑容突然不见了，无奈地说：“唉，你看看，我们的薄弱环节也正是人力资源系统，传统惯性、历史欠账，现在都暴露无遗。有些二级单位，职工身份和工龄都查不清楚，以至社保、医保都成了一笔糊涂账。”

万子峰：“施工单位的流动性比较大，这也是个特殊情况啊。尹总，你是想动大手术？”

尹杰想了想：“原来是有动大手术的想法，不过，最近发现方方面面对集团的经营业绩都比较满意。包括省国资委，也不希望经济效益出现波动。小万，你知道吧，集团的管理水平实在一般化，为什么业绩一直很好呢？”

万子峰：“尹总，你真的要我说？”

尹杰：“当然，说说你自己的看法。”

万子峰：“我个人认为有两个原因：一是，历史形成的国企品牌，使我们的市场信誉要高于民营企业，因此业务就多；二是，工程定额、取费标准比较高，业务利润就高。这是因为，定额和取费标准是建设主管部门制定的，消费者没有发言权。建设主管部门等于是自己给自己规定工程利润率，肯定会让自己主管的行业企业受益嘛。”

尹杰：“对，我完全同意你的分析。以前我还不知道，做工程的利润这么高，建房、修路、架桥，还有装修，平均利润率达到0%了，这相对于其他行业，简直就是暴利啊。不过，除了你说的两点之外，还有一条，就是房地产行业的持续快速发展，使我们下游的建筑和装修行业也赚得盆满钵满。房地产开发带动政府的财政收入高速增长，政府就有钱投资修路建桥，这也喂饱了施工行业啊。”

万子峰：“对，是的。”

尹杰吃完了饭，用餐巾纸抹了一下嘴，接着说：“效益如此之好，引无数英雄竞折腰啊。现在我才知道，我这个总经理的乌纱帽，含金量很高呢。还有很多人，在场外排队等候这根接力棒呢。所以，我分析，要么是因为集团的经济效益好，一好百好，大家都没有压力；要么就是，我在这个岗位上是做不了多长时间的。小万，你也要有这个心理准备哟。”

万子峰：“哦，是吗？尹总今天从国资委开会回来，口风大变，是不是有什么——”

尹杰：“对呀，我跟上头汇报，上头的意见是，干部交流办法不要大范围地搞，只要有探索就行；房地产项目也不要大规模地搞，只要启动了就行。总之，要确保在我任内集团平安无事。”

万子峰：“也许，上头对你的未来是有所安排的吧？”

尹杰笑了：“你小子，就是聪明。昨天，省级党报发表了华新社记者的文章，吹嘘了一通相水区的商业步行街，上头也很重视这件事，他们把功劳记在我头上了。”

万子峰：“这就对啦，是在你任上做出的成绩嘛，当然功劳要记在你头上了。今天，我哥哥万子强来电话说，《兴州日报》也转载了那篇文章，整个兴州市都震动了，他们市委机关还组织了专题学习呢。”

万子峰也吃完了，他们很默契地同时起身，离开食堂，然后乘电梯去办公室。

万子峰的办公桌就摆在会客厅里，而尹杰的办公室则是在会客厅里间。在里间，除了办公桌椅和书柜之外，还有一张长沙发，既可以坐，也可以躺。平时，尹杰的习惯是中午在沙发上小憩半个小时。

今天，尹杰没有困意，就在会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与万子峰聊天。他说：“小万，既然上头的意思是不要搞大动作的改革，那你也把心态调整一下，不要太紧张啊。还有，我建议你参加今年的国家公务员考试，懂了吧？”

万子峰：“看来，领导对我的未来也是有安排的？那好，我保证今年拿下公务员考试。嗨，早知有今天，我当初也应该像万子强一样，读完硕士就马上考公务员的。”

尹杰：“是啊，当初你为什么选择到企业呢？”

万子峰：“也没什么重要原因，就是我想和万子强有所区别，不想跟他走同样的人生道路。”

尹杰：“呵呵，还有点小个性啊。”

万子峰想起了另一件事：“哦，对了，上午万子强在电话里说，你在离开相水区政府之前，给他安排了一项特殊的工作任务，就是去那个‘汽配工业园’搞调研。结果，他搞完调研你刚好调走。”

尹杰：“嗯，是啊，他的调研还没搞完啊？”

万子峰：“早就搞完啦，并且，他写了一个调查报告。他在调离区政府的时候，已经把这个调查报告移交给了他们的科长。所以，他今天要我问问你，你对他写的调查报告还有没有兴趣？”

尹杰：“好啊，虽然我不在其位了，也可以关心一下嘛。”

万子峰打开自己的办公电脑，找到那个文件说：“他已经用电子邮件传给我了一份，你要不要看看？”

尹杰走过来，万子峰就把自己的坐位让出来了。

“好，我看看，他写了一些什么内容。”

尹杰在电脑上看那份调查报告，一看就看进去了。并且，越往下看，他越感觉生气。他自语说：“妈的，这都什么人呐，简直没有廉耻了。难怪，那时候我就觉得‘汽配工业园’项目有点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原来确实是有不少的猫腻。不过……这些都只能算是问题的线索，还不是有力的直接证据。当然，这不是万子强的责任。”

看到最后，他一拳砸在桌面上，气愤地道：“这帮蛀虫！”

万子峰没出声，在一旁静静地欣赏着尹杰的怒容。尹杰生气的时候，眉头紧锁，嘴唇紧闭，表情显得很痛苦。但他的心里，同时也觉得有几分无奈。

尹杰说：“这要怎么办呢？以我目前的身份，显然不合适。但是，我觉得，万子强还年轻，他没必要在本地官场上树敌啊。万子峰，你能不能跟你哥哥研究研究，最好是找到一种两全的方法，既能促使有关部门追查这些问题线索，又能让万子强保护好自己、不受外界打扰？”

万子峰笑道：“尹总，你的意思我懂了。你大可以放心，我们兄弟俩虽然年轻，但做事绝不会鲁莽，我们会有办法的。”

尹杰：“嗯，这就好。今天下午，有些什么工作安排啊？”

万子峰：“下午，省城的地铁4号线通车运营，有个庆典仪式。”

尹杰站了起来，摇头说：“不去，没什么意思。这样，你现在叫郝部长过来，把她的事情谈完。然后，下午由你开车，我们早点回兴州去。”

万子峰：“对呀，明天是星期六。”

尹杰：“明天我们不能休息，要和五公司的肖总一起，把开发用地的事情定一下。”

“好咧。”万子峰说着，用办公桌上的座机，拨通了郝部长的电话。“喂，郝部长，你在办公室吗？正好，尹总现在有时间，请你过来吧。”

万子峰把郝部长留给他的那份干部交流方案，递给了尹杰，又给郝部长泡了一杯茶。

郝部长进门就说：“哎呀尹总，这不是打搅你中午休息了吗？”

尹杰笑道：“有工作就不怕打搅，我这个人最讲实惠，不会吃亏的啊哈哈哈。郝部长，你请坐。”

郝部长一坐定，万子峰递上一杯说：“郝部长，请喝茶。”

“哟，我的待遇还蛮高的啊，谢谢万秘书。”

尹杰：“郝部长这么支持我的工作，带头拿自己做一项新制度的试验品，这种作风真是令人敬佩啊。郝部长，你除了这个方案上写的，还有没有什么心里想的没写上去啊？”

“这个——”郝部长欲言又止。

尹杰：“郝部长，大胆说嘛，这里没有外人。”

郝部长：“我心里确有所想，但又不能用文字表达的。尹总，就当我是向领导汇报思想啊。”

尹杰：“好，说。”

郝部长：“我是真心希望，用我的这种积极姿态，冲击一下僵化的干部制度。还有，也想刺激一下某些人的神经，让他们受到震动。”

尹杰：“嗯，你是想要刺激哪些人，可以提示一下我吗？”

郝部长：“可以呀。我说的是，有些人，年龄也跟我一般大，家里都已经有孙子了，本应该主动减少一些工作，做一个开心爷爷。但是呢，权力对人的诱惑，那真是一种妙不可言的东西。反正他就是不想离开那种有权有威、有模有样、有滋有味的状态，他们是靠那种东西呼吸的，一但失去，就会要了他们的命。尹总，你想啊，他们在自己的位子上一坐就是十几年，也不想走，烦不烦啊，自己不烦那也烦人嘛，是吧？老的不走，年轻人怎么办？都不走，那不成一潭死水了吗？”

尹杰感叹说：“哎呀，郝部长的话很有哲理，又很风趣，可惜某些人是体会不到的。他们已经麻木了，确实要搞出一些动静来震一震他们。所以，郝部长，我想你的方案就尽快付诸实施，下周上会讨论通过，然后布置安排。当然，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交流干部的待遇问题，你虽然没说，但我要说的，原则就是不能降低报酬和待遇，就高不就低吧。在会上，由我来说这个问题，要写进方案，作为一项政策。总之，不能让好人吃亏。”

郝部长：“行，报酬待遇由组织来定，我就不说客套话了。不过，还有就是，那三位年轻人才，怎么选呢？选谁来接替我的职务？”

尹杰：“这一次，我要霸道一点。就由你来提名推荐，我表态同意，没有反对的就当场通过。办公会一开完就发任命文件，不能含糊。”

郝部长：“这么快？”

尹杰：“对呀，不能给某些人留下想象空间。不然的话，那恐怕会生出不少的事端来。”

郝部长：“那好，我还是把那三个候选人叫来，请尹总谈谈话，考察考察吧？”

尹杰：“不用了，这一回，你也霸道一点，自己决定吧。”

郝部长：“嗨，尹总你给我这么大的权力，我还不习惯哩。这样，我开个部务会，集体研究决定吧。”

“嗯，这样也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