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个时候，对于初到贵地的我来说，最开心的事，当然是终于可以脱开父母的掌控，按着自己的方式来活一次了。至少在现在，不必顾忌着，尽情放开自己的语速，跟小眉以快对快。

“我妈我爸都好吧？这两年我没空回去，他们是不是埋怨死我了？”小眉问。

“倒不算太埋怨，只是每周我回家里，他们每每看到我，都会说：要是我家小眉有小沅这么懂事就好罗。结果，我比你跑得还快，你毕业至少还去厂里呆了一阵子，我可是连毕业证都没拿就跑了。”我说，“这下我爸妈跟你爸妈有共同语言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我们俩一起感叹一声，其实也就是说说而已，心里头并不怎么萦怀。

她转了话题问：“我看天气预报，说这两天成都降温了，冷不冷啊？”

“跟往年差不多吧，我怕冷你一直都晓得的。”我到拎包里去找我的那一身行头展示给她看，“你看，我穿了这么多来，在机场差点没把我给热昏！”

“你好夸张喔！都跟你说了这儿热，你还穿成猪猪一样！”小眉的口气听上去港台腔十足，我猜她是看了大量的港台连续剧。“你可别告诉我你还带了毛裤过来，这儿连冬天都最多是一件薄毛衣加外套的。”她把我拎包里的衣服跟围巾全扔到了床上。

我这才有空来观察她这间栖身的房间。房间不大，但也应该有近二十平米，并排放着三张一模一样的单人床，每张床边都有一个小的床头柜，一个古旧的大书桌紧靠着最里边的一张小床，上面胡乱堆着箱子与杂物，而最外边的小床边，则有两张单人沙发跟一个小茶几，另有三四个简易的临时衣柜，就并排放在小床脚那块，这样一来，中间的过道就颇为狭小，转身显得挤逼。不过，外面有一个很小的阳台，上面竟有一个单头炉灶和一些调味品，看来小厨房的功能初步具备。

见我仔细打量这房间，小眉又拖我过去参观她们的卫生间，她得意洋洋地说：“我们这儿可以洗澡喔！”原来小阳台外边就是卫生间，她们在外头自己装了一个热水器，不过这里不通煤气，只能用煤气罐，小眉在点惋惜地解释说：“有时候洗澡洗到一半，碰上没气了，就得在厕所里叫同屋过来，使劲摇上一摇，还能坚持一分钟。幸亏冬天不是太冷。”

等我们俩携手“参观”完厕所，小茶几上已经放上了一些水果，有龙眼跟荔枝，还有一个切成两半的怪里怪气的东西，外表是红色的，里面的瓤却是白色上满布黑点，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这种水果，不由得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火龙果啊，成都没有的，你尝尝看。勺子呢？”小眉塞了一半给我，又向张潮嗔怪道：“我们的勺子呢？”

张潮明显是个好脾气的，个子不高，有点微胖，不过笑容倒是一直都在的，即便小眉这么毫不客气地使唤他，他也不着急。刚才他替我接过了行李，打过招呼后，见我们俩一直忙着呱噪，根本没搭理他的意思，就自己先出去买了水果回来，等我俩开始向水果发动，他这才搭上一句话：“阿眉，都快七点了，先一起出去吃饭？”

小眉问询我的意见，我正对自己一身汗腻腻的滋味觉得浑身不舒服，便悄声说想先洗个澡，小眉挥手让他离开，她说：“今天我没空理你，你自己搞定。”他向我微微点头示意，我也连忙回礼。小眉根本就没打算留他一留，事实上，自打我出现之后，小眉完全无视了他的存在，这令我觉得仿佛是我亏待了他一般。

等他一离开，我立刻问：“张潮是你同事？还是朋友？我看他是在追你吧？”我知道小眉是外貌协会的，张潮顶多算中等，连说他是中等偏上都违心，我这样的忖度合情合理。

“同事兼男朋友。”小眉心不在焉地回答，却去提我的箱子，“咦？这么沉，你打算长驻了是不是？这还差不多，算你有良心。”

我对我的箱子没半分惊奇，从机场过来，如果不是碰上罗刚的话，我真难以想像提着这么个庞然大物在这迷宫似的皇岗寻找小眉的悲惨情形。

我吃惊的是小眉的回答——男朋友？这绝对是新闻，她可从来没在信中提起过他，我非得问个清楚不可。

“什么时候的事啊？我一点都不知道，你连我都瞒着，这可太不够姐们了！”我切切追问，心中是不满的。

“好了好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问个没完没了，放心，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行了吧？不过你现在得先去洗澡换衣服。”她指着最边上的两个简易衣柜说，“这两个柜子都是我的，你衣服随便放。”她又指着门边的小床说：“今晚你睡这张，这床是我的。你运气好，阿凤刚刚辞工不做了，她那床空着我可以睡，席子我呆会儿烫一烫就行，不必咱们两个人挤了。”

我这才想起来问她：“咦？你们吃饭一直都这么晚的吗？”

“哪有？平时下了班，食堂6点就开饭的，今天我一早起来就心神不宁的，晚饭也不想吃，我想啊，一定是有预感今天你会来，特地留了肚子等你大驾光临的。”

我对于这类心灵相通的问题，倒是一向以来极有兴趣，也许真说不定就是这样，与小眉早就有了一份心灵上的默契了。前两年虽不在一处，可在彼此鱼雁往来中，我们常常发现彼此在对待某些事件上惊人的一致，尽管我们从来就没有事先商量过。这次我不告而来，她却能够在这里等我，冥冥中自有天意吧？

“我们抓紧时间还可以出去逛逛，吃点东西，你不饿吗？”她毫不客气地在翻我随身的另一个旅行袋，把我带来的家常豆瓣、豆豉鲮鱼罐头一样样拿出来搁在茶几跟沙发上，嘴里啧啧道：“你当深圳是穷山沟啊，连罐头也带？这里只要有钱，什么都买得到，你不嫌重啊你？”

我懒得向她解释那纯粹是我妈妈的一片爱女之心，我去打开箱子翻换洗衣服，她立刻丢下罐头来审视我的衣服，一边评论说：“这些都过啦，你现在可不能再穿这些了。你要开始上班了，不是学生了。”我辩解说：“都是干干净净的衣服，有什么不好的？”

“干净？你现在要去的是公司，最讲究头面了，干净顶什么用？白领丽人知不知道？丽人，才不是丑学生/妹。你如果不好好打扮打扮，找不到工作的话，我就帮你在我们公司求个情，让你留下来扫厕所。”她眉眼玩笑，但态度认真。

我顿时想起了夏明跟他的广告公司，不过这件事先不忙告诉小眉，我打算还是要去人材市场里走一遭的，至少得看看情形再做决定。

“明天我请个假，带你去买些新衣服，到处兜一圈，这里也没什么好景观，不过就是五湖四海加荔枝公园，小梅沙不错，海边你应该喜欢，就是有点远，周末我陪你去。”小眉开始安排我的行程了。

“也不急在一时，反正我要留下来的，来日方长。”我已经找到了要找的那条棉布裙，“明天你照样上你的班，我呢，自己出去走走，放心，不会走丢的。”见她准备反驳我，无非是我在成都也会走丢一类，因为我这个人一向方向感不好。我掏出在机场买的地图朝她跟前一晃，说：“我会带上地图的。你呢，星期天再陪我逛吧。现在我要去洗澡了。”我宣布说，“你去帮我开热水器，如果我在叫的话，要帮我摇煤气罐喔！”

***

尘土飞扬，我一边捂着鼻子，一边高高低低地往外走。小眉住的这地方，虽然和她公司只一步之遥，可是要走出来很远的距离，才可以找到中巴车。

皇岗是一片正在建设中的肮脏，到处是砖头石块，重重的打桩声砸在耳边，扬起漫天的灰尘。这条坑洼不平的小路根本没通车，昨天罗刚送我过来时还不觉得，今天一看，方知道我这师哥的开车技术真是一流，这么窄的通道他居然开得进来！

小路只能步行，虽然一路上都有载客的摩托车向我兜售生意，我一律置之不理。小眉上班前向我再三告诫，千万别坐那些车，没牌照，开得又野，斩人还不说，你一个初来乍到的外地人，万一出了事，连肇事的都找不出来。——她说这话时，很是认真，她倒不是怕我贪舒适不肯走路，她只是知道我在上中学时就想拥有一辆摩托车了，所以即便只是坐坐，只怕也会去的。我虽然觉得她未免有几分故意的夸张，却也听了她的话，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哪里的危墙都不立！

我要到赛格那边的人材市场去，我知道有一路中巴是过那条线的。

走出门的时候，远远地，我看见张潮也正出来，他没看见我，直到他快靠近我面前了，才猛地注意到了我的存在。他骑着一辆自行车，车前框里放了一个公文包，我微笑招呼道：“出去办事啊？”他答了一声是，飞快地骑过去了，那情形并不像是讨厌我，却是匆匆忙忙赶命一般，我连想招呼他在后座上带我一段都没机会，不过想想这路这么颠，后座的位置肯定并不舒适，只怕若他主动提出，我也不会认为那是好意。

我从不知道这里的人是不是都这样快节奏的，习惯了内陆城市慢吞吞办事的方式，一下子见到了干练的作风，使我精神一振。那种拖沓的环境里，呆得久了，是连自己都会不自觉地懒散起来，我害怕自己也会在日复一日中萎顿下去。而现在，我终于可以投入我的闯劲，投入我全部的热情，去迎接这方新天地给我挑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