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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幽冥唯有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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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桢还没被什么东西咬在嘴里过呢。

她一点也不恐高, 甚至还计划过去蹦极跳伞。

因此,被含进什么东西嘴里的时候,她唯一的反应是恶心,而不是害怕恐慌。

恐惧使人丧失理智, 她还能正常思考, 谢天谢地。

被咬着腰腾空飞起的那一刹那,易桢脑海里只有一句话。

幕后主使一定是张苍这个逼。

她上辈子那一场又一场漫长的梦境, 记得的内容主要就是讲原书女主怎么因为学渣而被杀手组织的大家欺负, 最终沦落成炮灰去送死。

确实, 梦境是从最开始女主生母去世开始的, 但那个时候易桢不是还小么, 根本记不清楚一场接一场似是而非的梦境。

既然梦境的主要场景是在衮州的那个杀手组织里面,自然,张苍这个变态给她的印象是最深的。

有一说一,在原书女主开始修行的那段时间, 张苍对她这个弟子确实算上心,试遍了各种不同的教学方法,还给她提供最好的物质条件。

高三待遇,绝对的高三待遇。

只可惜,原书女主连续考砸了几场大型模拟考, 650满分考110的那种, 张苍觉得她属实是个废物,配不上这么好的待遇,还是滚去念幼儿园吧。

“在这场战役中, 只拥有美貌可是活不下去的。”他原话是这样,约莫实在惋惜女主一身好皮囊和好天资,脸上难得出现了除笑意以外的表情。

张苍和姬金吾都属于那种很爱笑的人。

不同的是,姬金吾的笑,是希望你把他当做知心好友,希望你对他有好感,这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利用利用你;但是张苍的笑,绝对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把“我是个变态我迟早有一天要杀了你”这一点写在脸上。

在张苍还没对女主绝望的教学后期,他曾经讲解过这么一个名词。

鬼渔。

这个词,原本是讲渔人不小心掉入或丢弃到海中的渔具,依旧会捕猎到海洋中的猎物。这些渔具掉落在海床、礁石或者珊瑚链上,常常会有不设防的海洋生物一头撞上去,然后便无法解脱,只能在刺网中化作白骨。

在杀手组织的黑话中,“鬼渔”这个词的意思是,你随便在任何地方埋下你的棋子或者势力,此后不要再管这些棋子,就当他们失落在了海中。但是,迟早有一天你会发现这些棋子在出其不意的地方派上了用场,造成大量伤害。

早早设好局,能不能有收获完全靠运气,这就是“鬼渔”。

那个姓刘的医女绝对是张苍的人!!!不是的话她直播铁锅炖自己!

那个刘医女到底在她锁骨上涂抹了什么玩意!这个含着她的巨型动物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舔她的锁骨!舔完还咽口水!

你体会过被什么生物叼在嘴里,然后这个生物还在咽口水吗!

易桢只能祈祷张苍驭兽之术了得,不要让这只巨型生物一不小心把她给吞下去了。

不知道张苍是非得亲手杀了她还是怎么样,这只巨型生物并没有第一时间吞了她,或者用牙齿咬她伤害她,而是叼着她重新跃入海中,不知道是要往哪里去。

这是正常的爽文剧本吗。

一般爽文不都是女主贼牛逼,但是大家以为女主是个弱鸡,然后女主一波反转扮猪吃老虎名利双收,最后再来个比超强女主还强的男主。

为什么到她这里就是乱七八糟的奇怪展开啊!

嫁人第一天,郎君逃婚去找小青梅的替身了。

嫁人第二天,小青梅的替身看上了我并且希望我和郎君和离,与她在一起。

嫁人第三天,和郎君谈判,自身段位太低,被他说服,觉得给他打工也挺好的。

修行第一天,我是个天才,我学得超快。

修行第二天,因为运动过度肌肉拉伤躺在床上起不来。

修行第三天,被凶兽掠走,嚼吧嚼吧吃了。

???

新手村该出现这种一击9999伤害的大型凶兽吗???

爽文剧本不应该是等她修炼成了巨牛逼的修士,拥有普天之下无人能及的美貌,然后出关去吊打其他人吗?

好好走爽文剧本不行吗!

空气越来越稀薄了,她快要无法呼吸了。

别的姑娘被恶龙叼在嘴里掳回龙穴都没事,她不会活活被闷死在这只不知道是啥生物的嘴里吧?

为什么要这么真实!

虽然月亮被骤然聚起的乌云遮蔽住不少,但是万方船上的灯火极盛,船上的诸人依旧在凶兽跃起的瞬间看清楚了它的具体模样。

有龙须,为蛇身,鳞片泛青,出则积云蔽月,性焦躁不安,易被驱使,正是上古异兽缺月龙蛇。

几个婢女都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得不知该如何是好,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船上的修士已经全数跃起,显然之前有做过应对这种突发情况的准备。

姬金吾尚穿着一身锦衣狐裘,他平素看着是个华亭世胄的贵人,又因为经常熬夜气色不佳,像个标准的战五渣,靠智商来扳回一城的那种。

但此时情况紧急,他是离得最近的那个,几乎是在缺月龙蛇把人掠走的瞬间就已经出手了。

太平道以符籙为武器,好五行八卦,道派至宝是六魂幡与先天五方旗,因为武器都是丢出去就烧没了,所以往往一场斗法就是比烧钱。

对于姬金吾这种把有限的生命投入无限的赚钱中去的人,钱根本不是问题。

他手中接连飞出去数面幡旗,在没有月色的夜空中划破天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响声清越,如黄鹤唳空,在空中穿行。

杜常清原本是在主楼等自己的兄长,靠窗站着,只看见缺月龙蛇骤然暴起,不知做了什么,速度极快,就要重新潜入海中。

这种性格暴虐的凶兽,想来也不会做什么好事。

杜常清不假思索从窗户跃出去,手中的惊鸿刀已经出鞘,要斩向它的头颅。

“常清!”姬金吾眼看自己的弟弟要持刀上前,立刻出声叫住他:“你嫂嫂在它嘴里!”

杜常清心中一沉,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兄长。

姬金吾一身华服,被狂风吹得失了庄重,他幽幽悬在半空中,飘然履虚,如蹑烟云。或许因为离得不近,杜常清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看见船上的修士一个又一个跃至空中,纷纷开始攻击那条缺月龙蛇,不给它潜回海底的机会。

围猎之势已成。

空中猎猎作响的幡旗骤然燃烧了起来,火光荧煌,华幡间列,在空中张开一张铺天盖地的巨网,将那只似龙似蛇的巨兽架在空中。

“常清,去撬开它的嘴。”姬金吾袖中短刀已经出鞘,他毫不犹豫地一刀打横割开自己的手掌,鲜血缘着空中看不见的丝线快速蔓延,经过被狂风吹得危险的火焰,瞬息之间就爬满了整张阵网。

若说之前这条缺月龙蛇还能在巨网中挣扎,现在就只能被凝满鲜血的巨网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杜常清很清楚缺月龙蛇的具体构造,他在用刀上也可堪称当世楚翘,轻巧几刀将这只凶兽的下巴卸掉,果不其然看见一身红衣的美人被它叼在嘴里。

她已经晕过去了,紧闭着双眼,看起来没有外伤,这条缺月龙蛇只是把她叼在嘴里,没有伤害她。

杜常清俯身想去把她抱起来。

天上的云埃越来越厚。

佛修中有一句佛偈说:“前心作恶,如云覆月;后心起善,如炬消闇。”

最后一丝浅淡的月色也被厚厚的积云遮住了。

杜常清还没碰到她,忽然感觉一阵强烈的震颤。这条缺月龙蛇原本已经被凝满鲜血的巨网钉死在原地,现在不知为何,仿佛没有痛觉一般疯狂地挣扎了起来。

散在空中的幡旗早已化作了火焰,在网中巨兽不知死活地挣扎下,剧烈地摇晃了起来。

缺月龙蛇的青色鳞片固然坚硬,但是在血网中,就仿佛是块放久了的豆腐。它周身的血肉一片一片被削了下来,还有许多深可见骨的细小切伤抽动着溢出青绿色的血液。

这条缺月龙蛇几乎要被剧烈的疼痛逼疯了,疯狂地摇动着自己身体,想要挣开束缚。可是它越是挣扎,伤口就越深,在某一刻,它痛苦到活生生把自己的舌头咬断了甩出去。

杜常清在剧烈的摇晃下勉强抓到易桢的手臂,还没稳住身形,易桢就整个被甩出去了。

她浑身都是这只凶兽的唾沫,好在没什么刺鼻的味道,也没有腐蚀性,只是滑溜溜的,杜常清根本抓不住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甩出去。

外面是姬金吾布下的血网。

易桢幸运到穿过每一个洞眼、毫发无伤地落入海中的概率是多少?

被凝满鲜血的巨网切成断肢残躯的概率又是多少?

杜常清一时几乎不能呼吸,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动了起来。他手中的惊鸿刀直直地斩出去,速度比美人眉睫开合还快,刀光一闪而过,将外面那层凝满鲜血的利网破开。

易桢在他刀光之后落入海中。

杜常清的刀气余韵将海浪分开,易桢落入海中之后,波涛又重新涌了回来,顷刻间她便消失在了海浪中。

离得最近的几位修士几乎是与她同时入海,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将人捞了上来。

杜常清远远望了一眼,知道她没有生命危险,便不做停留,足尖在空中一点,有如踏雪寻梅,来到了自己兄长身边。

姬金吾旁边已经围了几个修士,范汝扶着他,他双眼微闭,额头上有薄薄的冷汗,整张脸发白,好在没有因为反噬咳血出来。

杜常清刚才那一刀斩出去,就是直接在和自己的兄长正面斗法,因为姬金吾完全没有防备他,如今反噬得厉害,经脉不知有没有损伤。

“兄长……”杜常清惊惶不安,站在一边不知道该说什么,觉得自己手脚都是多余的,只盼着自己兄长没事,便是将这伤转放在自己身上也是愿意的。

“无事。”姬金吾勉强开口说了两个字,有些发不出声音来,后面的话中气越来越不足:“你做得对,不必自责。”

言语间,几位修士已经将姬金吾扶回了万方船上,那边从海中将易桢捞上来的人也已经到了。

姬金吾抬眼看了一眼那个方向,这些修士都是长久养在姬家的,对他的态度非常敏锐,走到他面前,通报了一句:“禀报郎君,夫人并无大碍。”

易桢整个人都是湿漉漉的,海水虽然将她身上的唾沫全部冲洗干净了,但是她头上的发簪饰品也全被冲掉了,现在一头长发仿佛海藻一般,稍微粘连在她侧脸上,其娇艳之容、婉媚之态,令人见之难忘。

颉颃楼的婢女在易桢被救上船的第一时间就给她裹上了外衣,她浑身都湿透了,红衣又最是惹人眼热,船上大都是壮年男子,一身湿衣服委实不太好。

只是她脖颈上那一片艳红的细小痕迹遮不住,细密的暧昧红痕遍布在脖颈和锁骨上,还延伸到被衣服遮住的地方。

也是,这般国色美人,郎君多亲近也是必然。

想必是……朝朝暮暮、夕夕无间。

杜常清只瞥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也不知道是在避着谁,心中万般情感交织,他强行压下去,像在心头上纷纷扬扬下了一场大雪。

易姑娘那么好,兄长想必也很喜欢她。那个陈家的小姐,总归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易姑娘之前看见他,果然是认错人了吧。

是该把犀盒中的碎骨给兄长的。

姬金吾忍不住咳了两声,万幸喉头没有血腥气,说:“唤大夫来……”

他正要说去颉颃楼,忽然一眼瞥见颉颃楼被缺月龙蛇撞毁的边角,临时改了口:“到主楼去。”

大夫看过之后,也是一样的口径:“夫人没有大碍,已经让医女去看顾着了,倒是郎君您要多注意身体。”

今日震伤经脉只是轻伤,严重的是他一直作息混乱、浓茶烈酒不离口,又思虑重、久视伤神,现在是正处壮年没什么事情,一旦年岁大了,一样一样全是催命咒。

杜常清在一旁听得忧心忡忡,见自己兄长又是一副“有什么好在意的又死不了”的模样,忍不住语气强硬地说:“兄长,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有的事情延后一点处理也是可以的,你快去休息吧。”

姬金吾忍不住笑。

他从小被教导说他是哥哥,一直把杜常清当成需要自己保护的小孩子,现在见这孩子皱着眉头语气强硬,不禁有几分错位的滑稽感。

杜常清非常严肃:“兄长,你不要笑,我与你同岁,不是小孩子。”

姬金吾这才止住笑意,但依旧不把医嘱放在心上的样子:“是,记住了。”

大夫过来脱了姬金吾的外衣,要给他施针。

他左边手臂到后背之间的肩胛骨上,有一道奇怪的疤痕。

他们俩兄弟虽然关系很好,但因为父母两地分居的原因,其实见的并不多,杜常清从未留意过自己兄长肩膀上还有块疤痕,一时奇怪,问道:“兄长是什么时候伤到肩膀的?”

那块疤其实已经很淡了,隐约看得出是烧伤,过后可能抹了不少淡去疤痕的药物,现在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姬金吾微微闭着眼睛,脸上表情没有变化:“小时候烫着了,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杜常清:“母亲从来没和我说过这事。”

姬家多年前曾经居住在北幽,后来因故前往阳城,此后便定居在阳城开始经商。

彼时阳城还被称作“万妖之城”,城内妖异不少,鬼修杂修充斥其间,算是最后一块不归人族统领的土地。

传到姬家老夫人幼时,阳城城主还是某位妖修。那时阳城城内极乱,要登上城主之位,必须有自己的党羽,且本身实力强横,足以面对任何明面上的挑战。

那位妖修城主偶然得了一位美人,美人名字叫彩鸾,有倾城之色。妖修城主非常喜爱她,日日与之欢好,她要什么就给她什么。

这么过了一段歌舞升平、穷奢极欲的日子,妖修城主就被另一位也想当城主的鬼修打到城主府邸来了。

妖修城主的党羽纷纷赶来支援,他们还拥戴着妖修城主,但是他们希望妖修城主能够做出点表率,证明他未来会继续为妖修谋取更多利益。

他们要求妖修城主杀了那位惑乱人心的美人彩鸾。

那时姬老夫人的亲姐姐与彩鸾交好,私底下同妖修城主说:“你让彩鸾服下假死药,假装已经杀死了她,把尸体下葬,待姬家的航船出海,可以将彩鸾偷偷带走,给她一条活路。”

妖修城主当着彩鸾的面答应了,可是他根本没有给彩鸾假死药,而是给了她一杯毒药。

我的美人,就是毁在我手上,也不会给别人的。

姬老夫人的亲姐姐早想过了这种情况,为了以防万一,她早就将从南岭得到的不死蛊的子蛊偷偷送给了彩鸾。

不死蛊分为子蛊和母蛊,母蛊称作残梦仍续,子蛊称作红颜再生。

据说母蛊可以使亡者短暂返生,子蛊可以让人假死,哪怕是假死上千年,也依旧可以再度醒来。

彩鸾用了不死蛊,假装是服下毒药自杀,妖修城主果然十分哀痛,厚葬了她,带领自己的党羽继续鬼修的纷争。

一夕之间,阳城就乱了,到处都是冲突与死伤。

姬老夫人的亲姐姐被父兄关在家中,等纷争稍稍停歇时,她带着姬老夫人悄悄去打开彩鸾的墓穴。

彩鸾已经奄奄一息,棺材盖子上全是她的指甲刻痕。原来妖修城主不信彩鸾是真的服毒自尽,在她假死之后,又给失去意识的她灌了一杯毒药。

假死状态下,血液流动停滞,毒药的药性挥发的很慢,直到彩鸾被埋进地底,毒药才真的发作,打断了不死蛊的效用。

她在地底挣扎,将手指磨得鲜血淋漓,扯自己的头发,咬自己的血肉,希望能让毒药和窒息带来的痛苦稍微缓解。

此后的事情,阳城修的史书很混乱,姬老夫人也很少对他们兄弟提起,大致是这样的:

纷争结束之后,鬼修获得了绝对胜利,推翻了原本的妖修城主,带着名叫彩鸾的美人登上了城主之位。

鬼修城主没过几年就暴病而亡,彩鸾统领鬼修登上了城主之位。

她本是人族,因为长久修习鬼祟之术,形容枯槁,原本盛年时绝美的容貌随之凋零,性格多疑易变,但平心而论,她当城主的那些年,却着实给阳城做了许多事情。

姬家真正壮大也是在那几年。

彩鸾生命的最后几年开始了对妖修的清洗,她怀着彻骨的恨,以对阳城的绝对控制权大肆杀害所有妖修,自那以后,阳城便不再是“万妖之城”,而是妖修避之不及的不详之地。

那场大清洗中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情,姬老夫人的父兄、唯一的亲姐姐先后在动乱中死去,姬老夫人联合城中其他修士,最后杀了彩鸾,才将这场动乱结束。

自那以后,阳城姬家才真正合为一体,提到阳城便是姬家,提到姬家便是阳城。

“母亲近些年很多事都不上心了。”姬金吾说,他手掌上的伤口上了药,如今正在包扎。

杜常清点点头:“年纪越大越像孩子了。”

姬金吾:“她一直希望能有个孙辈。常清你什么时候成婚?”

杜常清对这突如其来的催婚猝不及防,结巴了几句:“母、母亲应该是在说兄长你吧,我、我……”

姬金吾抬眼望了他一眼,脸上又浮现了笑意:“你不是说自己不是小孩子了?”

杜常清:“……”

姬金吾道:“你念书念到阳城的地方志时,还写了封长信给我,说若是当初那个妖修放手,此后便没有那么多事了。因此若是真的喜欢一个人,切不可起执念……”

杜常清:“兄长!”

在一个成年人面前念他小学时的qq空间发言着实是过于羞耻了。

他脸都红了,见姬金吾笑得开心,小声地嘟囔了几句:“不是谁都像兄长你一样,一开始就那么像大人的。”

姬金吾笑了一阵,觉得放松不少,少有的起了困意,对他说:“既然你这么说,待会儿空着去书房帮我处理一下希夷海那几条航线的事情,我去休息一下。”

杜常清立刻高兴地答应了。

姬金吾目送他出了门,闭上眼睛,随口问道:“夫人是真的没事吗?会不会有内伤看不出来?”

大夫说:“不会的。照顾夫人的刘医女出身自几百年的医学世家,这几年还没出过什么岔子。”

姬金吾:“我记得刘医女是冀州人。”

大夫道:“是。”

“冀州离衮州很近。”

大夫不明就里,点头说:“是。”

姬金吾正要说些什么,忽然有侍卫通报说:“郎君,小郎君说方才有东西忘记给你了,现在遣我送来。”

侍卫将一个不大的犀盒放在了姬金吾身侧的桌子上。

姬金吾直接打开了。

那是一盒碎骨。白獭的碎骨。

不知道是找了多久,又是从哪个角落里辛苦捡出来的。

侍卫悄悄看了一眼姬金吾,见他冷着脸默不作声,也不知道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讨赏的吉祥话也不敢说了,行了个礼便退了下去。

大夫给他上好药包扎过了,见姬金吾一直不说话,也不敢多嘴,收拾了药箱,正要默默退下,忽然见他把犀盒合上了,抬眼看过来。

姬金吾:“李大夫念过辛学士那首《瑞鹧鸪》没有?”

李大夫不知道他怎么忽然问起这事,小心答道:“‘郑贾正应求死鼠,叶公岂是好真龙’那首吗?幼时进学时自然念过。”

“叶公岂是好真龙。”姬金吾把这句词在嘴里念了一遍,说:“也是,小孩子不懂事,知道什么喜不喜欢的。”

虽是这么说着,他脸上的冷意却并没有减少分毫,似乎自己也明白如今不过是自欺欺人。

他站起身来,把那盒碎骨揣在袖中,往刚才安置易桢的房间走去。

临要到了,正好碰见刘医女拎着药箱出来,她先是行了个礼,随后便压低声音说:“夫人睡下了,郎君要去看一看她么?”

姬金吾站在门前,犹豫了片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后还是转身走了:“范汝在干什么?”

跟着他的侍卫答道:“大祭司在船头处理方才那条缺月龙蛇。”

姬金吾:“走,去看看。”

侍卫:“郎君方才不是答应说去休息吗?”

姬金吾淡淡的说:“忽然又不困了。”

侍卫也不敢质疑他的话,低了低头,劝道:“以后郎君遇见什么危险情况,让属下来就好。郎君乃千金之子,切不可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姬金吾没什么情绪起伏:“知道了。今日一时心急罢了。”

船头热热闹闹的,缺月龙蛇是上古异兽,浑身都值钱。这一趟遇见了这么个值钱宝贝,还几乎没有任何人员伤亡、财务损失,简直是净赚一笔啊!

范汝见他来了,先是问了几句他的身体,知道没什么大碍就放心了,笑眯眯地说:“听说缺月龙蛇的眼泪可以与幽冥通信,你知道怎么能让它流泪吗?”

这条缺月龙蛇还剩一口气没咽下去,身子血淋淋的,要渐渐冷下去了。

姬金吾笑道:“听说而已,并无证据。我还听说‘范郎多情,能感冥契’呢。”

因为郎君来了,聚在缺月龙蛇头部的人散去不少,只余下几个侍卫,其余的都去看分解蛇尾了。

范汝摇摇头:“也不算听说吧。是看《搜神记》写的,‘幽冥唯有泪,可以传于人世,泪痕皆血,血皆泪痕’。”

姬金吾:“……”

姬金吾:“《搜神记》是杜撰的,不是真事,你应该知道吧?”

范汝笑嘻嘻的:“《搜神记》上写,中洲有个人,因为被娘亲嫌弃过于貌美,所以他娘亲把他的脸皮撕了下来,给他画了个鬼脸装上去。我觉得这本书还是挺可信的。”

姬金吾这下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他见范汝把各种催泪的法子都用了一遍还是没结果,忽而问:“你身上带刀没有?”

范汝扔了把刀给他,姬金吾正反甩了甩试手。他手掌上的伤口刚包扎好,这么一动又隐约渗出血来。

范汝也不劝他,悠悠说了一句:“千里至此,本为姻盟。娶了个美人你怎么还不高兴上了。”

姬金吾皱眉道:“我没有不高兴。”

范汝耸耸肩,没反驳他。

姬金吾问:“你准备了什么装它的泪水?”

范汝递了个青色的罐子给他。

姬金吾接了过来,右手拎着那柄刀,忽然一用力,直接将手中的利刃扎进了跟前巨兽的眼睛中。

这条缺月龙蛇已经要死了,被剧痛一刺激,身子再度痉挛了一下,眼中凶态毕露。

但也只是那么一小会儿,要不了几个刹那,它的眸光就完全熄灭了,眼角依稀流出了晶莹的泪水。

大股大股的泪水砸下来,顷刻间便将范汝那只青色的罐子装满了,余下的泪水溢出来,沾湿了姬金吾的衣袍。

他毫不在意,把罐子递给范汝。

可正是这片刻时间,那罐子里的晶莹泪水已经完全变作了淋漓鲜血。姬金吾满手的红色血痕,他手上的那柄刀也在滴滴答答往下滴血。

血淋襟袖。

幽冥唯有泪,可以传于人世,泪痕皆血,血皆泪痕。

姬金吾长出一口气,两边的灯烛将变幻的光影投映在他脸上,刹那间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仿佛是在笑,又仿佛是皱着眉头。最后他看了一眼手上鲜血淋漓的刀,将它放了回去。

易桢其实早就醒了。

她只是因为短暂的窒息晕了过去,没有收到任何外力伤害,她身上又有无间蛊在起作用,换了干净衣服,在床上稍躺躺就醒了。

然后她发现有人站在她床前帘帐外。

不是医女,这是个男人。也绝对不是大夫,她天天见那几个大夫,早和他们混熟了。

应该是姬金吾吧。

屋子里静悄悄的,她有点头晕,睁不开眼睛,身上没什么力气,便试着唤婢女要热水。

没有人应她。

易桢又趴着闭了会儿眼睛,方觉得身上渐渐有了气力,要撑起身子掀开帘帐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忽然察觉有人掀起帘帐进来了。

她被人搀扶着坐了起来,一盏热茶喂到她嘴边,她抿了一口,觉得整个人瞬间活了过来。

然后她侧头看见了张苍。

易桢:“……”

应该不是在做梦,谁会梦见张苍那种变态啊。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这里好像是姬家的主楼。

别吧。姬家那个双胞胎弟弟不是在船上吗,不太可能被张苍团灭啊。别吧。别吧。真的别吧。

姬金吾虽然有一些些小毛病,但和张苍比,那区别还是天上地下的。

“怎么了?太久不见看傻了?”张苍转身把茶盏放回去,见她还愣在原地,俯身摸了摸她的头,笑道。

易桢才看见他身后倒了一地的小丫鬟。

不会是那个刘医女下的手吧,她应该没狠心到把人全杀了给她主子腾位置调戏姑娘吧?

你们别死啊,坚持一下,我要是能活着马上喊人来救你们。

易桢几乎抑制不住自己发抖的冲动了,她看见张苍笑就觉得他要掐自己脖子了,总想找个什么地方躲进去。

讲实话张苍其实长得挺好的,有点男生女相,明明年纪不轻了,但是脸上一点也看不出来,换个女装去竞选花魁绝对能选上。

易桢觉得自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可能今后都要对男生女相ptsd了。

“你抖什么?”张苍笑得很灿烂,眉眼中仿佛有暖阳照耀。

易桢咬着牙控制住自己不要往后退,仰起头,尽力让自己的表情不要太僵硬:“你怎么在这里?”

“想你了。”张苍摸了摸她的脸,甜言蜜语张口就来:“长那么好看的小姑娘,谁不喜欢啊?”

易桢:“……”

易桢:“你别这样,有什么事情好好说,我害怕。”

张苍的手开始往下滑,滑过她的脖颈,指尖在那些艳丽的红痕裹上一一掠过:“姬城主正值血气方刚之年,他又不是不识趣的人,佳人在侧,难免心旌摇曳。”

易桢:“……”

她这是被性骚扰了是吧。她还没有反抗这个选项对吧。

张苍已经靠得很近了,一抬手就可以掐死她了,声音放得很低,却奇怪地有声嘶力竭的感觉:“他偷我的东西,真是该死啊。”

易桢仔细观察了半天,觉得他今天来应该不是要杀她,不然也不会这么久都不动手:“那个……他确实是明媒正娶娶我过门的……”

张苍的手已经伸到她腰间,把她整个人揽到自己怀里来了,继续附在她耳边耳语:“农夫去偷蜜蜂的蜂蜜,难道还要赞美农夫的勤劳吗?”

你这个比喻和姬金吾那个硕鼠的比喻还挺神似,你们俩要不要认识一下,说不定互相引为知己,就不用整天惦记着搞死对方接手对方的势力范围。

他的动作非常温柔,像是情人间的亲昵,把她扣在怀里不让她动,见她浑身僵硬,还故意去抚摸她的手:“怎么?现在不认我这个师父了?”

易桢:“……”

那个,不会在我梦境没看见的地方,您和原书女主搞过师生恋吧。

在这个某种程度上长得比她还好看的男人把手伸进她的衣服里之前,易桢毅然决然拦住了他的手,非常诚恳地对他说:“你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如果太难受就多喝热水。”

甩了我吧甩了我吧求你了。

张苍忽然笑了:“刚才还怕得发抖,怎么忽然不怕了,还敢来拦我的手?”

刚才怕你主要是怕你杀了我,现在发现你还可以先奸后杀,顿时觉得单纯被杀没什么好怕的了。

易桢哆哆嗦嗦地回嘴:“你之前恨不得见面就杀了我,现在也不想杀我了,可见人是会变的。”

张苍轻笑了一声:“伶牙俐齿。不想杀你是因为你现在变得有用起来了。”

妈的,“有用”真是好可怕一褒义词。

易桢偷偷瞄门口,试图估计自己能不能一秒跑到门口,随口敷衍道:“怎么说?”

“现在要是有人出三千万金铢杀你,”张苍说:“我都不会答应。”

易桢:“……”

她是不是该礼貌性地感动一下?

易桢:“那个,谢谢啊。”

易桢:“所以你今天是不打算杀我是吧?”

易桢:“有什么事情我们快点说,能不能行我一定立刻给你答复,主要是我丫鬟躺地上看着快死了,我觉得她还能抢救一下。”

张苍笑出了声,他原本是从后拦腰抱着易桢的,现在把头抵在易桢的肩膀上,深深吸了一口她身上的气味。

易桢:“……”

以前说姬家郎君您轻佻,真是错怪您了。

“真是讨人喜欢。”张苍把她按倒在床铺上,“我之前还在奇怪,姬家那对兄弟,他们的眼神怎么像是要把你的衣服给扒了……现在看来,我也想。”

易桢:“……”

你这是什么奇怪的攀比心啊!!!放开她啊!是真男人就去上男人啊!伤害她一个弱小可怜的无辜少女是怎么回事啊!!

还有你那是什么鬼话!为了自己能够心安理得地伤害少女,你不要把所有男人都冠上和你一样的动机啊!

易桢只觉得脑袋都要炸了,她正在疯狂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办,忽然张苍的动作停了下来。

有人在门外。

作者有话要说:  那么,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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