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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神化引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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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圣半睡半眠,耳听窗外的阴风飒飒。真个是:淅淅潇潇飞落叶,飘飘荡荡卷浮云。满天星斗皆昏昧,遍地尘沙尽洒纷。纯时松竹敲清韵,猛处江湖波浪浑。山鸟难栖声哽哽,海鱼不定跳喷喷。东西馆阁门窗脱,前后房廊神鬼。佛殿花瓶吹堕地,琉璃摇落慧灯昏。香炉鞍倒香灰迸,烛架歪斜烛焰横。幢幡宝盖都摇拆,钟鼓楼台撼动根。

正睡间,忽听唐三藏连叫:“徒弟!徒弟!”

八戒醒来道:“什么土地土地?当时我做好汉,专一吃人度日,受用腥膻,真正快活,偏你出家,叫我们保护你跑路!原说只做和尚,如今拿做奴才,日间挑包袱牵马,夜间提尿瓶务脚!这早晚不睡,又叫徒弟作什么?”

三藏道:“徒弟,我刚才伏在案上打盹,做了一个怪梦。”

大圣跳将起来道:“师父,梦从想中来。你未曾上山,先怕妖怪,又愁雷音路远,不能得到,思念长安,不知何日回程,所以心多梦多。似老孙一点真心,专要西方见佛,更无一个梦到我。”

三藏道:“徒弟,我这桩梦,不是思乡之梦。才刚合眼,见一阵狂风过处,禅房门外有一朝皇帝,自称是乌鸡国王,浑身水湿,满眼泪垂。他说当时创立家邦,改号乌鸡国。这里五年前,天年干旱,草子不生,民皆饥死,国中仓禀空虚,钱粮尽绝,文武两班停俸禄,国王膳食亦无荤。他仿效禹王治水,与万民同受甘苦,沐浴斋戒,昼夜焚香祈祷。如此三年,只干得河枯井涸。正都在危急之处,忽然钟南山来了一个全真,能呼风唤雨,点石成金。先见文武多官,后见国王,当即请他登坛祈祷,果然有应,只见令牌响处,顷刻间大雨滂沱。见他如此尚义,国王就与他八拜为交,以兄弟相称。国王与他同寝食,只有二年。又遇着阳春天气,去游春赏玩。那时节,文武归衙,嫔妃转院。国王与那全真携手缓步,至御花园里,忽行到八角琉璃井边,不知他抛下些什么物件,井中有万道金光。哄国王到井边看什么宝贝,他陡起凶心,把国王推下井内,将石板盖住井口,拥上泥土,移一株芭蕉栽在上面。今那国王已死去三年。自从害了国王,他当时在花园内就变做国王的模样,更无差别。占了江山,侵了国土。把两班文武,四百朝官,三宫皇后,六院嫔妃,尽属了他。他神通广大,官吏情熟,都城隍常与他会酒,海龙王尽与他有亲,东岳天齐是他的好朋友,十代阎罗是他的异兄弟。因此那国王也无门投告。刚才被夜游神一阵神风,把那国王送进来,说他三年水灾该满,着他来拜谒我。他说我手下有一个大徒弟,是齐天大圣,极能斩怪降魔。今来志心拜恳,千乞到他国中,拿住妖魔,辨明邪正,当结草衔环,报酬师恩!那国王本宫有个太子,是他亲生的储君。全真登位,自此三年禁太子不入皇宫,不能够与娘娘相见。那国王说太子明早出朝,领三千人马,架鹰犬出城采猎,让我与其相见。见时肯将他的言语说与太子,太子便信。国王还留下一件表记,是手中执的金厢白玉圭,那全真自从变作国王的模样,只是少变了这件宝贝。说求雨的全真拐了此圭去了,太子若看见,睹物思人,此仇必报。那国王还央求夜游神再使一阵神风,把他送进皇宫内院,托一梦与我那正宫皇后,叫他母子们合意,我等师徒们同心。”如此这般,将那梦中话一一的说与大圣。

大圣听罢笑道:“不用说,他来托梦与你,分明是照顾老孙一场生意。必然是个妖怪在那里篡位谋国,等我与他辨个真假。想那妖魔,棍到处立要成功。”

三藏道:“徒弟,他说那怪神通广大呢。”

大圣道:“怕他什么广大!早知老孙到,叫他即走无方!”

三藏道:“我又记得留下一件宝贝做表记。”

八戒答道:“师父莫要胡缠,做个梦便罢了,怎么只管当真?”

沙僧道:“不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我们打起火,开了门,看看如何便是。”

大圣果然开门,一齐看处,只见星月光中,阶檐上真个放着一柄金厢白玉圭。八戒近前拿起道:“哥哥,这是什么东西?”

大圣道:“这是国王手中执的宝贝,名唤玉圭。师父,既有此物,想此事是真。明日拿妖,全都在老孙身上,只是要你三桩儿造化低呢。”

八戒道:“好好好!做个梦罢了,又告诵他。他那些儿不会作弄人呢?就教你三桩儿

造化低。”三藏回入里面道:“是那三桩?”

大圣道:“明日要你顶缸、受气、遭瘟。”

八戒笑道:一桩儿也是难的,三桩儿却怎么耽得?”

唐僧是个聪明的长老,便问:“徒弟啊,此三事如何讲?”

大圣道:“也不消讲,等我先与你二件物。”

好大圣,拔了一根毫毛,吹口仙气,叫声“变!”变做一个红金漆匣,把白玉圭放在内盛着,道:“师父,你将此物捧在手中,到天晓时,穿上锦襕袈裟,去正殿坐着念经,等我去看看他那城池。真的是个妖怪,就打死他,也在此间立个功绩;假若不是,且休闯祸。”

三藏道:“正是!正是!”

大圣道:“那太子不出城便罢,若真个应梦出城来,我定引他来见你。”

三藏道:“见了我如何迎答?”

大圣道:“来到时,我先报知,你把那匣盖儿扯开些,等我变作二寸长的一个小和尚,钻在匣儿里,你连我捧在手中。那太子进了寺来,必然拜佛,你尽他怎的下拜,只是不睬他。他见你不动身,一定叫拿你,你凭他拿下去,打也由他,绑也由他,杀也由他。”

三藏道:“哎呀!他的军令大,真个杀了我,怎么好?”

大圣道:“没事,有我呢,若到那紧关处,我自然护你。他若问时,你说是东土钦差上西天拜佛取经进宝的和尚。他道有什么宝贝?你却把锦襕袈裟对他说一遍,说道:‘此是三等宝贝,还有头一等、第二等的好物呢’。但问处,就说这匣内有一件宝贝,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中知五百年,共一千五百年过去未来之事,俱尽晓得,却把老孙放出来。我将那梦中话告诵那太子,他若肯信,就去拿了那妖魔,一则与他父王报仇,二来我们立个名节;他若不信,再将白玉圭拿与他看。只恐他年幼,还不认得呢。”

三藏闻听大喜道:“徒弟啊,此计绝妙!但说这宝贝,一个叫做锦襕袈裟,一个叫做白玉圭,你变的宝贝却叫做什么名?”

大圣道:“就叫做立帝货吧。”三藏依言记在心上。

师徒们一夜哪曾得睡。盼到天明,恨不得点头唤出扶桑日,喷气吹散满天星。不多时,东方发白。大圣又吩咐了八戒、沙僧,叫他两个:“不可搅扰僧人,出来乱走。待我成功之后,共你们同行。”才别了唐僧,打了唿哨,一筋斗跳在空中,睁火眼平西看,果见有一座城池。

大圣近前仔细看处,又见那怪雾愁云漠漠,妖风怨气纷纷。大圣在空中赞叹道:“若是真王登宝座,自有祥光五色云;只因妖怪侵龙位,腾腾黑气锁金门。”

大圣正在感叹,忽听得炮声响喨,又只见东门开处,闪出一路人马,真个是采猎之军,果然势勇,但见:晓出禁城东,分围浅草中。彩旗开映日,白马骤迎风。鼍鼓冬冬擂,标枪对对冲。架鹰军猛烈,牵犬将骁雄。火炮连天振,粘竿映日红。人人支弩箭,个个挎雕弓。张网山坡下,铺绳小径中。一声惊霹雳,千骑拥貔熊。狡兔身难保,乖獐智亦穷。狐狸该命尽,麋鹿丧当终。山雉难飞脱,野鸡怎避凶。捡占山场擒猛兽,摧残林木射飞虫。

那些人出得城来,散步东郊,不多时,有二十里向高田地,又只见中军营里,有小小的一个将军,顶着盔,贯着甲,果肚花,十八札,手执青锋宝剑,坐下黄骠马,腰带满弦弓,真个是隐隐君王象,昂昂帝主容。规模非小辈,行动显真龙。

大圣在空中暗喜道:“不须说,那个就是皇帝的太子了。等我戏他一戏。”好大圣,按落云头,闯入军中太子马前,摇身一变,变作一个白兔,只在太子马前乱跑。太子看见,正合欢心,拈起箭,拽满弓,一箭正中了那兔子。原来是那大圣故意叫他中了,却眼乖手疾,一把接住那箭头,把箭翎花落在前边,丢开脚步跑了。

那太子见箭中了玉兔,兜开马,独自争先来赶。不知马行的快,大圣如风;马行的迟,行者慢走,只在他面前不远。看他一程一程,将太子哄到宝林寺山门之下,大圣现了本身,不见兔子,只见一枝箭插在门槛上。径撞进去,见唐僧道:“师父,来了!来了!”却又一变,变做二寸长短的小和尚,钻在红匣之内。

却说那太子赶到山门前,不见了白兔,只见门槛上插住一枝雕翎箭。太子大惊失色道:“怪了!怪了!分明我箭中了玉兔

,玉兔怎么不见,只见箭在此间!想是年多日久,成了精魅了。”拔了箭,抬头看处,山门上有五个大字,写着敕建宝林寺。太子道:“我知道了。向年间曾记得我父王在金銮殿上差官赍些金帛与这和尚修理佛殿佛象,不期今日到此。正是因过道院逢僧话,又得浮生半日闲,我且进去走走。”

那太子跳下马来,正要进去,只见那保驾的官将与三千人马赶上,簇簇拥拥,都进入山门里面。慌得那本寺众僧,都来叩头拜接,接入正殿中间,参拜佛象。却才举目观瞻,又欲游廊玩景,忽见正当中坐着一个和尚,太子大怒道:“这个和尚无礼!我今半朝銮驾进山,虽无旨意知会,不当远接,此时军马临门,也该起身,怎么还坐着不动?”叫:“拿下来!”说声拿字,两边校尉,一齐下手,把唐僧抓将下来,急理绳索便捆。大圣在匣里默默的念咒,叫道:“护法诸天、六丁六甲,我今设法降妖,这太子不能知识,将绳要捆我师父,你们即早护持,若真捆了,你们都该有罪!”

那大圣暗中吩咐,谁敢不遵,却将三藏护持定了:有些人摸也摸不着他光头,好似一壁墙挡住,难拢其身。那太子道:“你是哪方来的,使这隐身法欺我!”

三藏上前施礼道:“贫僧无隐身法,乃是东土唐僧,上雷音寺拜佛求经进宝的和尚。”

太子道:“你那东土虽是中原,其穷无比,有什么宝贝,你说来我听。”

三藏道:“我身上穿的这袈裟,是第三样宝贝。还有第一等、第二等更好的物呢!”

太子道:“你那衣服,半边苫身,半边露臂,能值多少物,敢称宝贝?”

三藏道:“这袈裟虽不全体,有诗云:佛衣偏袒不须论,内隐真如脱世尘。万线千针成正果,九珠八宝合元神。仙娥圣女恭修制,遗赐禅僧静垢身。见驾不迎犹自可,你的父冤未报枉为人!”

太子闻听,心中大怒道:“这泼和尚胡说!你那半片衣,凭着你口能舌便,夸好夸强。我的父冤从何未报,你说来我听。”

三藏进前一步,合掌问道:“殿下,为人生在天地之间,能有几恩?”

太子道:“有四恩。”三藏道:“哪四恩?”

太子道:“感天地盖载之恩,日月照临之恩,国王水土之恩,父母养育之恩。”

三藏笑道:“殿下言之有失,人只有天地盖载,日月照临,国王水土,哪得个父母养育来?”

太子怒道:“和尚是那游手游食削发逆君之徒!人不得父母养育,身从何来?”

三藏道:“殿下,贫僧不知。但只这红匣内有一件宝贝,叫做立帝货,他上知五百年,中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共知一千五百年过去未来之事,便知无父母养育之恩,令贫僧在此久等多时了。”

太子闻说,叫:“拿来我看。”三藏扯开匣盖儿,那行者跳将出来,呀呀的,两边乱走。太子道:“这星星小人儿,能知什么事?”

大圣闻听嫌小,却就使个神通,把腰伸一伸,就长了有三尺四五寸。众军士吃惊道:“若是这般快长,不消几日,就撑破天了。”

大圣长到原身,就不长了。

太子才问道:“立帝货,这老和尚说你能知未来过去吉凶,你却有龟作卜?有蓍作筮?凭书句断人祸福?”

大圣道:“我一毫不用,只是全凭三寸舌,万事尽皆知。”

太子道:“这厮又是胡说。自古以来,《周易》之书,极其玄妙,断尽天下吉凶,使人知所趋避,故龟所以卜,蓍所以筮。听你之言,凭据何理,妄言祸福,扇惑人心!”

大圣道:“殿下且莫忙,等我说与你听。你本是乌鸡国王的太子,你那里五年前,年程荒旱,万民遭苦,你家皇帝共臣子,秉心祈祷。正无点雨之时,钟南山来了一个道士,他善呼风唤雨,点石为金。君王忒也爱小,就与他拜为兄弟。这桩事有么?”

太子道:“有有有!你再说说。”

大圣道:“后三年不见全真,称孤的却是谁?”

太子道:“果真是有个全真,父王与他拜为兄弟,食则同食,寝则同寝。三年前在御花园里玩景,被他一阵神风把父王手中金厢白玉圭,摄回钟南山去了,至今父王还思慕他。因不见他,遂无心赏玩,把花园紧闭了,已三年了。做皇帝的非我父王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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