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我陪着你
回了淮河公寓, 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客厅里还亮着灯, 餐桌上的饭菜都被收拾掉了，只留着一盘杨娜为他新炒的面条, 但他回来太晚，也已经凉了。
杨娜闻声从卧室里出来，压着声音问：“小畅, 你去哪儿了？”
尹畅浑身透着寒气，什么话都不想说。
杨娜走近才闻到他身上的酒味, 既心疼又无奈：“吃过东西了吗？要不要我再给你做点吃的？”
“我不饿, ”尹畅摇头, 他一点胃口都没有，“……他人呢？”
“好不容易哄去睡了……”杨娜也不知道怎么劝他，忧心忡忡道, “听阿姨的，别再吵架了, 我已经说过他了, 那孩子也不好受, 你走后一直掉眼泪。”
尹畅：“……”那家伙还知道哭啊？
见尹畅面露疲色，杨娜又道：“不想吃就早点歇息吧，明天一早我给你熬点粥。”
尹畅“嗯”了一声, 挥手示意杨娜也去休息，然后虚晃着脚步朝主卧走去。
等进了卧室，尹畅想去开灯，又怕灯一亮会影响邵君凌睡觉, 就这么呆呆地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
有那么一瞬间，他特别想从这里搬出去……
但心底的责任感又涌上来，压过了他想逃避的冲动。
尹畅认命地轻叹了口气，等眼睛稍稍适应了光线，正想摸黑去洗把脸，转身却见书房的小床上，邵君凌抱着膝盖坐在那里，正默不作声的望着自己。
尹畅一口气没缓过来，过了几秒才沙哑着声音问：“你还没睡？”
邵君凌眨了下眼睛，黑暗中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他的眼神这会儿又显得那么无辜和委屈。
尹畅喝得醉醺醺的，感觉自己似乎没有离开之前那么生气了，也或许是邵君凌可怜巴巴的眼神取悦到了他。
想到今天是那孩子的生日——虽然现在已经过12点——不管怎样，还是跟他说句“生日快乐”吧。
……总得有人先服软，不是么？
尹畅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邵君凌的床前，慢慢蹲下|身，心情复杂地望着他。
他还那么小，抱着腿蜷缩起来的样子，像只害怕被人遗弃的小狗……
邵君凌看着尹畅，怯怯地叫了声：“哥哥。”
这是第二次……从福利院见面后，邵君凌第二次叫他哥哥。
然后，他又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对不起。”
尹畅一下子心软了，其实他要的不多，就这五个字，他一晚上的心伤似乎就被治愈了。
他甚至开始反省自己的过错，比如在邵君凌跟他炫耀那件恶作剧的时候，他没能心平气和的劝导，毕竟这孩子会那样做也是为了给他“报仇”。
不过，在薛子问家看到的那一幕，还是让尹畅有些耿耿于怀。
他低声问邵君凌：“别人有爸爸，有妈妈，还有舅舅……你羡慕吗？”
邵君凌一愣，摇摇头。
因为不再生气，尹畅整个人都放松下来，酒劲有点上涌，他大脑钝钝的，又问：“为什么不羡慕？你只有……我一个。”
邵君凌垂下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闷声说了两个字：“够了。”
够了。
他说够了。
尹畅笑了，他伸手揉了揉邵君凌的脑袋，轻声道：“邵君凌，生日快乐……”
他还想对邵君凌说：我现在也只有你一个了，你以后听话点，好不好？
可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身子也越来越沉。
他见邵君凌张了张嘴，说着：“我、我以后……”
但还没等到邵君凌说出那句话，尹畅就醉倒在他的床边。
邵君凌抓着尹畅的手，用一副还带着稚气的嗓音呢喃道：“我以后，一直，陪着你。”
……
第二天，尹畅是在他弟弟那张小床上醒来的。
邵君凌扛不动他，拖了他两下，他觉得烦人，就自己迷迷糊糊爬上去睡了。
醉酒后冷，他还在无意识间抢了邵君凌的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团，徒留邵君凌手足无措地趴在床脚守了他一夜。
当然，这些他都不知道。
尹畅起来的时候，只见床沿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一排东西，有果冻布丁、巧克力、好丽友派、手工纸花……他一脸懵逼，随手拣了朵蓝色的纸花来看，见底下歪歪扭扭的写着一行字：“邵君凌生日快乐！”
这是……邵君凌昨天收到的生日礼物？
那家伙把礼物都背回来了？但怎么都放在这里？
尹畅把那些小礼物都收起来放在床头柜上，恍恍惚惚地回想了一下昨晚发生的事。
他只记得，邵君凌似乎跟自己说了“对不起”。
那一句道歉给了他极大的安慰，尹畅现在想起来心里还是熨帖的。
可为什么他会睡在这张床上呢？难不成自己跟那家伙聊着聊着就醉倒了？
……呃，好没形象。
尹畅走出卧室，见到杨娜后问：“邵君凌呢？”
“你起来啦？”杨娜赶紧起身去厨房给他准备早点，“他上学去了呀。”
“嗯？”尹畅看了眼时间，都快九点了。
“我给他叫了辆车，直接送去德音了。今天周五，他说还要上一天课，”杨娜在厨房里边忙乎边问，“昨晚他跟你道歉了吗？你出去后，我就跟他说了，砸东西是不对的。我还告诉他，去人家家里一定要懂礼貌，他倒蜂蜜那件事也是错的，所以你知道后才会这么生气……”
杨娜端着热粥和刚煎好的荷包蛋走出来，又道：“其实那孩子还是听得进去的，只要你好好跟他说……以后他要是哪里做的不对，你觉得不好说，就跟我讲吧，我来替你教他。”
尹畅：“嗯……”
原来邵君凌会道歉是多亏了杨娜的教导，他说怎么那小家伙就开窍了。
但有了杨娜后面那句话，尹畅也觉得压力小了不少。
杨娜：“我看那孩子今天起来心情好像挺不错的，你原谅他了吧？”
尹畅点点头，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原谅他咋办？
杨娜又劝他：“昨晚你好像喝了很多酒，虽然你已经成年了，但以后……能不喝还是少喝点，不要仗着年纪轻就乱来。”
尹畅敷衍地“嗯”了一声，心说他是心情不好才去借酒消愁，平日谁没事儿愿意把自己灌得七荤八素的啊……不过，昨晚跟人喝完酒回到家，邵君凌就叫了他哥，还跟他说了对不起，搞得他跟柏肖知倾诉的那些话都有点矫情了。
而且昨晚见他有些喝多，柏肖知还特地叫了个代驾司机，先跟着司机把他送到这里，又拖着神志不清的贾司齐打车离开，估计也折腾到了很晚。
尹畅边喝粥边找手机给对方发了条消息：“昨天谢谢了。”
柏肖知估计是还在睡觉，没回。
尹畅瞧见边上摆着一个快递盒，猜是他让姚曼槐帮忙给邵君凌挑的生日礼物。
因为昨晚出了点意外，也没好好给邵君凌庆生，尹畅拆了外盒，见里头又是模型玩具。他从国外寄过来的那些就够邵君凌玩上几年了，这种礼物其实没什么新意。
尹畅想了想，给林老师发了条消息，问邵君凌有没有到学校，林老师回复说已经到了。今天上完课，邵君凌就该回来过元旦假期了。尹畅这回特地叮嘱林老师转告邵君凌，说自己晚上会去接他，而后又问：“德音的学生能不能带手机上学？”
林老师：“可以是可以，但学校规定上课期间手机必须上交，放学后再统一归还，否则小朋友容易分心玩游戏。”
尹畅：“好的。”
饭后他去公司打卡训练，顺便让陆灵鹃帮自己去打听一下王宸昨晚录节目时穿的那双鞋是什么牌子和码数。
期间他收到了柏肖知的回复，柏肖知问他：“你好些了吗？”
尹畅：“好多了，现在在练舞。”说完还拍了张舞蹈室的照片发给他。
柏肖知：“……？？？”靠，他现在还头痛，尹畅居然已经在练舞了？那家伙是什么变|态体质！
傍晚陆灵鹃找他，说打听到了，王宸鞋子是韩国一个小众奢侈品牌的定制款，码数42，价格在一万左右。
尹畅心说那小混蛋要知道他为恶作剧付出的代价比他收到的生日礼物还昂贵，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反应吧，反正出钱的又不是他。
尹畅问陆灵鹃：“这鞋在国内买得到吗？”
陆灵鹃：“国内没有专柜，怎么了，你喜欢他的鞋？”
尹畅：“不喜欢。”
陆灵鹃：“……”
尹畅：“算了，没事。”
尹畅自己想办法按王宸的码数在国外某奢侈品官网上给他挑了双价格差不多的皮鞋，直接下了单。
练完舞尹畅去德音接邵君凌，等小家伙上了车，他就弯腰从后座取了新买的手机丢给他：“给你的，生日礼物。”
邵君凌新鲜地捧着手机盒子左看右看。
尹畅跟他解释：“有了这个，以后你在学校也能直接跟我联系，如果我有什么安排，也会提前告诉你，以后不许再撒谎了啊。”
邵君凌点点头。
尹畅瞥了他一眼，知道他喜欢这玩意儿，轻咳了一声，笑问：“该说什么？”
邵君凌：“……谢谢。”
尹畅：“谢谁啊？”
邵君凌耳根发红：“谢……谢哥哥。”
之后两人谁都没提昨天发生的事，尹畅也没问邵君凌自己怎么会睡在他床上，毕竟他是个大人，大人有大人的自尊，喝断片这种事……想想还挺丢脸的。
回到家，尹畅又亲自教邵君凌怎么使用手机，替他申请了微信，注册了账号，加自己好友。
邵君凌戳着微信界面里尹畅的头像，好奇道：“这个能、能、看到你吗？”
“看到我？什么意思？”尹畅纳闷。
“就是，像那个大的，一样。”邵君凌用手指比了比ipad大小。
尹畅反应过来，邵君凌说的是facetime，他指点邵君凌：“这个也有，点这边，视频通话……对，接通就能看到我了。”
邵君凌试着打了一下，尹畅在边上接了，两人的大头就出现在了彼此的屏幕中。
“嘿……”邵君凌捧着手机，居然傻乎乎地笑了一声。
尹畅看到屏幕中的邵君凌扯着嘴角，都愣了愣，可等他偏头去看时，那家伙已经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开饭啦！”杨娜从厨房出来，见尹畅和邵君凌拱着头坐在沙发那儿，心里也一阵欣慰……兄弟就是兄弟哟，今天吵、明天和，感觉这日子过得比在国外有生活气多了。
跨年夜那天，尹畅拿到了两张星耀台新年晚会的嘉宾观众席观赏票。他原本懒得去，但见邵君凌一个人在那儿玩模型，想到自从把他领回家后，好像也没什么机会带他出去玩过，于是问他想不想去看晚会。
邵君凌仰着头问：“你要、去吗？”
尹畅一怔：“去啊。”邵君凌想去的话，他哪能不陪他去。
邵君凌闻言就把模型零件一个个收好，从地上爬了起来，等着尹畅的下一步指示。
尹畅见小家伙不期待也不兴奋的淡定模样，懵了两秒，才叫他去换身衣服。
参加晚会要着正装，他们坐的又是嘉宾观众席，很可能会被拍到。
邵君凌入学前，尹畅为他买过一堆衣服，他记得有夏冬两款小礼服，就是供他在正式场合穿的。
但这是邵君凌第一次穿正装，当被裹进束腰的小西装里时，他只觉得浑身僵硬，手脚都不知道怎么动了。尹畅看他穿完走起路来像企鹅一样摇摇摆摆，忍不住一阵狂笑。
邵君凌立在原地羞恼地瞪着他，一副有苦说不出、有气没出发的样子。
“好了好了，多穿几次就习惯了。”尹畅笑着走过去，一边哄他，一边弯腰替他整衣领。
他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尹东也这么为自己整过衣领，父亲慈爱的面庞似乎还在眼前。尹畅脸上蓦地闪过一丝哀伤，手上的动作却不由自主地温柔起来……
杨娜走出来看见这一幕，也想起了同样的场景，如今一大一小仿佛颠了个个儿，不知怎么，她的眼眶就有些湿润。
杨娜用力挤了下眼睛，站在边上道：“唉哟，君凌这么一穿真是帅多啦！”
邵君凌闻言脸颊又红了红，但眼睛却是直勾勾地盯着身前的尹畅。
电视台人多，虽然嘉宾票的进场通道和普通观众不同，但尹畅也怕邵君凌跟他走散，于是路上反复叮嘱他到时候紧跟着自己，还让他随时留意手机，万一走散了，就打电话。
到了地方，有专门接待嘉宾的工作人员领尹畅和邵君凌去休息室。
尹畅所在的那间还坐着几个中年男女，其中一个见了他就道：“欸，这是尹东的儿子啊。”
这话引得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其中两人尹畅感觉有点面熟，仔细一瞧，想起是在父亲追悼会那天见过。
他是小辈，理应主动打招呼，于是带着邵君凌跟众人一一问好。
在座的人不是跟尹东有私交，就是看过尹东电影的，这会儿都围着他们兄弟俩聊了起来。
尹畅能明显感觉到他们看邵君凌的目光带着探究与好奇，虽然姚曼槐在当初的辟谣新闻中摆出了他和邵君凌没有亲缘关系的证据，但邵君凌的长相摆在这里，怎么都躲不掉别人心里的揣测。
也有人关注过尹畅的近况，笑道：“小尹，你最近人气很高啊。”
另一人听他起了头，立即附和道：“是啊，上个月我女儿还拿了本小尹上封面的杂志过来，问我认不认识。她说她班上好多人女生都喜欢这个小明星，还想让我来要签名……”
“哈哈，那今天正好，赶紧让小尹给你签两个，拿回去让你女儿开心开心。”
“现在的小年轻是真厉害，什么小花小鲜肉，两三年换一茬，我都快跟不上潮流了。”
“没办法，时代确实不一样了，网上现在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颜值决定一切。”
“哈哈，那小尹能这么红也不奇怪了。”
“光有颜值哪够？还得靠背后推手。尹东早年那个经纪人，谁来着？哦，那个姓姚的，她是个有手腕的女人，背后资源也多，小尹现在是跟着她吧？那肯定是没问题的。”
……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像是当尹畅不存在似的，虽然他们说的是大实话，但尹畅听着总觉得不是滋味。
在他们口中，自己好像并不是一个人，而只是一件商品。
只要他的定价高昂，就能让消费者不明觉厉、趋之若鹜……
但也可能娱乐圈就是这么一个现实的地方，那几人聊完，还热情地跟尹畅交换了联系方式，尹畅一看他们各自的头衔，有资深演员，有知名编剧，还有电视剧导演……各个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不一会儿，接待的工作人员就来带他们入席了。
尹畅让邵君凌坐自己右手边，左边挨着星耀台的一位女制片人。
嘉宾席座位有点高，邵君凌坐上去后两脚凌空，不安分地在那里晃动，尹畅赶紧提醒他：“好好坐着，别晃脚。”
晚会是现场直播，比电视直播提前半个小时开场，前面是一段相对冗长的主持独白，接着又是几首传统歌曲串场，邵君凌似乎不感兴趣，又开始左顾右盼。
尹畅忍不住抓住他的手，偏过头去小声道：“别乱动，有摄像机，可能会拍到你的。”
这一幕恰好被摄像机给捕捉到了，形象出众的尹畅在幼弟耳边温言教育的模样立即吸引了导播的注意力，他拿起对讲机道：“三号机位，一会儿多给嘉宾席14-15号位几个镜头。”
尹畅提醒完后也没放开邵君凌，一旦察觉到这小家伙不规矩，就捏捏他的手。
不过令他欣慰的是，那之后邵君凌都还算安分。
晚会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唱歌跳舞、小品相声，还算精彩。但这些节目对一个十岁的小孩子来说，估计吸引力还没有一部动画片来得强。
退场时也是嘉宾席的人先离开，等出了演播厅，坐尹畅左边的女制片忽然叫住他道：“尹畅，留一下步。”
尹畅：“？”
那女人笑看了兄弟俩一眼，又正式做了一番自我介绍，才道：“我们最近正在策划一部亲子综艺节目，主要想邀请演艺圈内的一些星二代及其幼辈亲属组队参加。因为是第一期，我们邀请的成员知名度都非常高，目前已经有两对确认会来……我刚看到你和你弟弟，觉得你们非常适合，你有没有兴趣考虑一下？”
尹畅一愣，第一反应是想拒绝，毕竟他自己也才一只脚踏进娱乐圈。
半年前，邵君凌的身份还在网上引起过轩然大波，他要再带这孩子参加综艺，那网上还不翻天？
再说，别看现在邵君凌穿了小礼服，整得像模像样的，可他万一上了综艺，身上那些缺点肯定是藏不住的，到时候播出来，不被网友喷死就怪了。
尹畅赶紧找了个借口拒绝道：“抱歉，我弟弟现在还在上学，恐怕不大方便。”
没想到那位女制作人道：“这个完全没问题，我们这档节目计划在半年后的暑假开始录制，目前已经确认邀请的两对，其中也有两个孩子在上学，年纪跟你弟弟差不多大，我想他们到时候肯定会有共同话题的。”
她说着还朝邵君凌挤挤眼睛。
尹畅的借口未能生效，只能尴尬道：“那等我回去跟我的经纪人商量一下再说吧。”
那女制作人笑道：“好，等这部综艺的具体策划成型，我也会提前发给你们姚总过目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插曲】
（一）
尹畅醉倒那晚，邵君凌把自己背回来的生日礼物拿出来，一个个放在哥哥身边。
给哥哥……
给哥哥……
都给哥哥……
嘿嘿嘿……
（二）
尹畅：“想不想去看晚会？”
邵君凌：“你要去吗？”
尹畅：“去啊。”
邵君凌（从地上爬起来）：“好吧，你想去我就陪你去。”
尹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