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子橦摘下手套，把单车停到楼下，正要上楼时被一个男孩儿从后面拍了拍肩膀。

他转过头，男孩儿剪着干净的板寸，个头比夏子橦高出一截，利索地背着一个黑色斜挎包，整一个运动少年的装扮。

“你好……”运动少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傻气地朝着夏子橦笑笑。

夏子橦稍微一愣，随后礼貌地点点头，“你好。”

“我想问问……张晨格是住在这里吗？”运动少年脸颊绯红，配上他傲人的身高着实有点不协调。

夏子橦松一口气，他笑眯眯地点点头，“在的，需要我带你上去找她吗？”

“不不不……”少年急的脸更红了，他手忙脚乱地从书包里拿出封深色的信件，塞到夏子橦手里，不好意思地说，“同学，你能不能帮我交给她呀？”

夏子橦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结果信件来，也不多看，他笑眯眯地看着对面的人，“你都到楼下了，不如自己给她送上去吧。”

对方一时尴尬的沉默，随后有点艰辛地摇摇头，“你还是帮帮我吧。”

“我怎么跟她说？告诉她是一个同学送你的？”夏子橦做出退步，答应帮他送去。

对方脸上闪过一丝不好意思的情绪，“随便怎么说吧……能送到我就十分感谢了。”

送走了运动系的男孩儿，夏子橦到楼上去敲敲张晨格的门，董烨然在厨房帮着张妈妈洗水果，夏子橦和阿姨客气了几句，到卧室里去找张晨格。

张晨格眼珠也不抬起来，手里捧着玻璃碗用竹签儿吃水果沙拉，夏子橦笑眯眯地走进来，把书包放到一边，从兜里掏出来一封深色的信。

“给你的。”

张晨格这才看他一眼，接过来随口问道，“这是什么？”

夏子橦好笑似的压低了声音，酒窝陷得老深，“一个男同学塞给我，让我给你的。”

张晨格蓦然红了耳根，她用力把信扔到床的另一边，有些恼怒地看着夏子橦，“你还笑，有什么好笑的？”

“哦。”夏子橦无奈地耸耸肩膀。

“我看你挺开心的。”张晨格酸溜溜地开口。

“你不开心吗？有人喜欢你说明你很好啊。”夏子橦不懂她的语气。

张晨格往嘴里塞一块火龙果，悻悻说：“但是你不喜欢他啊，你还开心吗？”

“你都没看他是谁，你就知道你不喜欢他了？”

“我知道……”

张晨格小声嘀咕，低头看着自己缠着纱布的小腿。

夏子橦没听见她小声的嘀咕，走到书包旁边取出一本皱巴巴的笔记本，沉默三秒钟后回头跟张晨格说，“我做了件对不起你的事儿……”

“怎么了？”张晨格一愣，扭着身子看他。

夏子橦似乎鼓起了好大的勇气，走过去把笔记本放在张晨格手边，“我给你弄湿了，不过已经晾干了，就是皱巴巴的……”

张晨格皱起眉头假装生气地接过来，“你说吧，打算怎么赔我？”

“……都免费送你了这么多天上学，不能将功补过吗？”

张晨格被逗得笑出声，姑且算是原谅了，“我一直好奇，你干嘛要用我的笔记啊，你自己不是记得最清楚吗？”

夏子橦有那么一秒钟的沉默，正要解释，那边张晨格的脸色突然阴沉了下来。

“你是给黎依依看吗？”

声音已经冰冷到了极点。

夏子橦被她无名的怒火搞得莫名其妙，随后又很快反应过来，女孩心性，可能觉得自己和黎依依不熟，不应该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把自己的东西借出去。

“你不是一直在辅导她数学吗？是不是她弄湿的笔记本？”张晨格因为激动而直起身子，看着夏子橦的眼睛已经冷漠至极。

“不是她，”夏子橦笨拙地辩解，“你别生气了。”

“就因为你喜欢她，所以她做什么你都要护着她对吗？”张晨格音调拔高，几乎是喊了。

夏子橦脸色霎时间变得苍白，这种话这样说出来实在太叫人难看了。

董烨然听见卧室里的动静赶快跑进来，看着两人沉默地僵持在那里，房间里一股诡异的气氛笼罩住董烨然的身躯。

夏子橦感受到张晨格的失望，那种来自心房的失望，奇怪至极，他不想去看她的眼睛，似乎在下一秒钟就会哭出来。

她不欠任何人，黎依依也不欠任何人，这不公平。

“怎么了？怎么吵起来了？”董烨然习惯做和事佬已经游刃有余，他贱兮兮地凑到气鼓鼓的张晨格旁边往她手里塞一个苹果，“晨格你吃，别管他，他和黎依依在一起不是我们可以干涉的。”

“我们没在一起。”夏子橦适时反驳，反而让气氛更加诡异，刚才的话叫人听起来欲盖弥彰，他夏子橦有口难辩。

董烨然一把拉起在一边呆滞的夏子橦走了出去，张晨格一个人坐在床边，整个房间似乎开始结冰。

“你们没在一起？”董烨然压低了声音，死死盯住夏子橦的眼睛。

他看见夏子橦和黎依依在图书馆凑着脑袋讨论问题，看见他们在车棚里给对方留下便利贴，夏子橦为她挡玻璃、抄笔记，甚至听杨艺涵说，有一次夏子橦专门去同学聚会借走了醉酒的黎依依。

从那之后学校里隐隐约约有关于两个人的绯闻，他想着张晨格肯定也是知道的。

在他自己的潜意识里，两人的关系已经位于朋友之上。

“没有。”夏子橦重复一遍，像是死守着什么东西。

董烨然压制住心里的汹涌起伏：“那么你呢？你喜欢她吗？”

虽然他自己心里有一个模糊的答案，但他需要夏子橦的印证。

夏子橦显然没有想到董烨然会这样直白，他咬咬嘴唇：“我喜欢，不然我为什么要帮她做这么多？”

“她喜欢你吗？”

董烨然想知道在夏子橦眼里，黎依依对这段感情的看法。

“她没说过。”夏子橦躲开董烨然的目光。

“这些事情张晨格知道吗？”董烨然皱着眉头，胳膊不自觉地撑着窗边的瓷砖台子，心里默默祈祷，她千万不要知道。

夏子橦一时没回答，似乎想到了什么。

董烨然继续开口：“可能也不是完全你感觉的那个意思……我之前就跟你说过，她很担心你，她……最心疼你。”

夏子橦猛然呆愣在原地。

十一月的风干燥凉薄，像是空中悲鸣的回响，夏子橦穿一件白色的毛衣，外套还搭在张晨格家的衣架上，他抬头看着张晨格家的窗户，猛然想起小时候，他好董烨然站在楼下向上喊，让张晨格下来和他们一起玩儿，张晨格穿着浅色的连衣裙，梳着两只麻花辫，拉着他们两个哥哥在老式社区的梧桐树下埋下一颗圆润的鹅卵石。

她说，十年之后要回来看看小石头变成什么样子了。

董烨然说肯定找不见了，张晨格说一定还会在里面。

争辩最终没有结果，但是夏子橦猛然意识到，现在十年未满，张晨格和他、他们，也许再也找不到那颗石头，它被岁月和时间淹没融合成了另外的模样。

“夏子橦，”董烨然叫他，“你怎么了？”

“没什么，”夏子橦语气淡然，仰头看着张晨格家的窗户，“就是突然想起来，她想要的那块石头，是不是不在了。”

“哦……”董烨然顺着夏子橦的目光，后知后觉地回答，语气木讷，“不在了吧。”

“你不是和杨艺涵在一起了吗？”夏子橦轻轻开口，“到是突然想起来，张晨格好像一直没有说过，她有没有喜欢的人。”

董烨然错愕地扭头，对上夏子橦有些失神的目光。

他现在可以断定，夏子橦才刚刚明白那件张晨格珍藏了七年的秘密。

而且还是以这样糟糕的形式，让他懂得了一段不算好的爱情，或者连爱情也算不上。

从前各种模糊的暗示，他却不解风情，木讷愚钝。从前相互帮衬走过的时光在刹那间指向一个不算好的终点。

“董烨然，”夏子橦的声音里没有起伏，变得呆滞木讷，“你先回去吧，我想起来点事情……”

“可是你外套还在她家里呢！”董烨然在他身后喊一声。

夏子橦不回答，他不知道自己的双脚是如何的移动，身后的风景逐个远离，仿佛永无止境。

黎依依从图书馆回来，骑着单车去Mr raindrop买面包当早餐。

推开门，看见谢奕鸣正披上一件黑色的毛呢大衣正要出门。

“今天打烊这么早吗？”黎依依觉得奇怪。

“今天有人值班，”谢奕鸣指指一边的服务生，“你是来吃可颂的吗？今天的已经售完了。”

黎依依笑笑：“我要唱片面包明天早上吃。”

谢奕鸣在窗格边拿出一块儿烤的恰好的面包，放到标有Mr raindrop标志的纸袋里递过去，“我们可以一起走一小段路。”

“好啊。”黎依依点点头。

出了门才感觉到冷气逼人，谢奕鸣盘算着做一期圣诞节主题的甜品，问黎依依喜欢什么口味，黎依依耸耸肩膀，真的不懂咖啡文化，你做什么我都买。

“你的手冷不冷？”谢奕鸣问。

“还好……唉？”黎依依吓一跳，谢奕鸣直接攥着她的手指放在自己的大衣口袋里，口袋里带着他的暖热体温，黎依依下意识要躲，却被死死攥住手指，憋得红晕满了一脸。

谢奕鸣俯下身子的那一刻，他的发丝在黎依依是眼里被放大，模糊了周围的风景，这个角度过于暧昧，她轻轻眨了眨眼睛，谢奕鸣在自己身边似乎忽远忽近，连带着整个夜晚变得模糊不清。

她的脑袋一瞬间清醒了，瞳孔猛地一缩，似乎条件反射地要挣脱谢奕鸣的手指。

视线穿过轰鸣声不断的马路，她看见夏子橦站在对面，一脸冷漠地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