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依依坐在图书馆三楼的自习室，手指不安地攥在一起，掌心泌出一层薄薄的汗，她抬头看看对面的夏子橦又迅速把脑袋别到一边，余光却还是发现他的眉头已经微微皱起来。

在她眼里，夏子橦一向是和和气气，穿着符合他身形的白色衬衫，笔直地坐在书桌旁写字，一双天生无辜的下垂眼温柔地看着桌面的纸张。

可是现在他的眉头皱的越加厉害，呼出的空气也变得冷冰冰。

夏子橦拿起一旁的铅笔，一脸不悦地在试卷上勾画几下，黎依依本周当做作业的数学卷子上错误百出，都是些简单的计算和审题问题。

夏子橦把看完的卷子推到黎依依面前，语气说不上是冷漠但也带着些责备，“黎依依，你是不是觉得上次期中考试有进步了现在就可以松懈了？”

黎依依低着脑袋看了一眼夏子橦批改的试卷，小声回答，“对不起……”

“你做题的时候想什么呢？”夏子橦似乎也觉得自己可能吓到她了，声音稍稍放柔了些。

“在想你。”

黎依依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两个人的脸顿时都像是煮红了一般，黎依依感到一股暖热的血流冲向自己的脑袋，明明是十一月的天气，耳根硬是出了一层冷汗。

黎依依低下头，她反应过来，这样说带着模糊和隐晦，但太容易让人朝着其他的地方去解读，她在一瞬间无法自控。

“我听说你之前忙着竞赛，还要照顾张晨格……”黎依依有些狼狈地解释，强行把话题搬到正常的轨道上，但是后边半句不可避免地加上了一股淡淡的醋意。

夏子橦也似乎放松了什么，自动略过了之前的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张晨格动了小手术，上学不太方便，我们住在一个小区所以我应该照顾她。”

“所以，我后来一直在想张晨格。”黎依依就这么直白地说了。

夏子橦更奇怪了，好笑地说道，“为什么？”

两人应该没什么交集，除了在家里碰见的那一次，黎依依应该用不着为了一个不太熟悉的人的病情担心。

“......”黎依依的手缩回自己的袖子里，“我在想你们邻居的感情真好。”

夏子橦反而松一口气，“嗯，我们一起长大的嘛。”

“你会和他们报考一个大学吗？”黎依依没头没脑地问。

“这个几率很小吧，”夏子橦说，“不过我没问过他们的志愿。”

黎依依点点脑袋不再多问，认真地改起数学卷子。

夏子橦竞赛回来之后整个人感觉轻松了不少，董烨然悄悄说夏子橦应该是考得不错，不知是老天眷顾他还是他的努力感动了上天，出的题都符合他的胃口。黎依依当然也替他开心，只是看到夏子橦每天都要照顾张晨格，自己就很难心平气和地和他讲话。

黎依依的手机嘟的响了一声，她朝夏子橦递一个抱歉的眼神，打开，是一条谢奕鸣发过来的微信。

“你今天大休？”

“是啊。”黎依依悄悄打字。

“新做了可颂，你想尝尝吗？”

黎依依一顿，她有些惊讶于谢奕鸣对自己的关心和照顾，又猛然觉得这是这几天以来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谢奕鸣总是把自己的一些小事放在心上，这样的距离让她难以捉摸。

黎依依抬头看一眼低头写字的夏子橦，最终还是拒绝了谢奕鸣的邀请，“我在图书馆学习呢，作业好多，就不过去了。”

对方倒也干脆：“那好。”

从图书馆出来，天已经黑了，夏子橦说可以一起在外面吃晚饭。

两人找了一家夜市上的小摊吃东北烤冷面，周围商店里放着网络上火热的流行音乐，各式的人流从他们身边穿过，黎依依刚尝了一口就差点吐出来，舌尖上都是满满的辛辣味儿，夏子橦在一边笑着递过去一瓶盖儿已经被拧松的果汁。

“怎么没精神？”夏子橦看着黎依依的眼皮，像是下一秒就会合上睡过去，“学习学累了？”

黎依依半眯着眼睛喝果汁，“昨晚没睡好，看小说呢。”

“什么书？”

“跟我送给你的那个差不多性质。”黎依依舔舔嘴唇，那个系列的图书封面是个穿白衬衫的男孩儿，而她印象里夏子橦也永远穿着白衬衫，仿佛不穿白衬衫他就是不叫夏子橦似的。

夏子橦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来，夏子橦用手指按住一边的耳朵，略过夜市上的噪音去听里面的信息。

几秒钟之后他的瞳孔微微放大，声音有些急促地说了一声，好的，我知道了，就挂了电话。

“怎么了？”黎依依放下手里的竹签儿。

夏子橦利索地去拿放在一边的书包，“黎依依，不能一起吃饭了，董烨然刚才来电话说张晨格出事了，我回去看看，不能送你，你回去小心。”

黎依依的眉头也皱起来，似乎事情变得更加急迫了，“好，你快去吧。”

夏子橦叫了老板付钱，黎依依连忙制止说自己已经付过钱了，夏子橦有点困惑地看了黎依依一眼，黎依依不好意思地解释说，你老是给我辅导数学，这是我请你感谢你的。夏子橦说不过她，只是淡淡地笑笑，说下次自己再请回来。

黎依依看着夏子橦匆忙离开的背影，眼睛里万分失落，刚才礼貌性的笑容渐渐消失，她知道自己没办法阻止，她和夏子橦之前相隔的，是张晨格所拥有的十几年。

第一次夏子橦可以把自己仍在家里，因为张晨格追出去，第二次也可以把自己仍在路边摊上，因为张晨格匆匆离开。

她再看夏子橦，连背影都不见了。

夏子橦赶到楼上，拿着备用钥匙打开张晨格家里的门，一股浓重的酒精味儿铺面而来，夏子橦转过身把门带上，看见了孤零零倚在沙发上的张晨格，她的嘴唇毫无血色，手边是打开的医用酒精。

她的小腿处裂开一个狰狞的口子，鲜血顺着皮肤小股小股地留下来，张晨格还在努力地给自己止血，可是以现在她的身体状况根本够不到放在门口的医药箱。

夏子橦去取了医药箱小心地从她身边蹲下，抓着毛巾轻轻擦了下周围的血流，拿起酒精棉球正要帮她在伤口周围涂抹，他抬头看一眼满头是汗水的张晨格，停顿两秒，小声安慰道，“有点疼，你忍一下。”

张晨格透过额头前的碎发，看着夏子橦点了点头。

酒精棉球被血液染成红色，夏子橦皱着眉头用涂了药水的纱布轻轻地包扎好她的小腿，最后把她扶到沙发上，张晨格脸色苍白，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的父母出差，这几天都是夏子橦和董烨然照顾她，正巧董烨然晚上有辅导班，接到张晨格的电话时选择了找夏子橦。

张晨格倚在沙发上，眯着眼睛看夏子橦，夏子橦朝她安慰似的笑笑，自己开了话题，“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脚还没好就老是乱动。”

“我脚还没好你也不在这儿照顾我，”张晨格瘪瘪嘴，一副自己有了理的样子，“你下午晚上都干嘛去了？”

“我这不是来了吗？”夏子橦耸耸肩。

“刚才你干嘛去了？”张晨格咬住不放。

夏子橦老老实实地回答：“下午在图书馆自习，给黎依依辅导数学，之后晚上一起吃了饭……但是没吃完就过来看你了。”

“你把黎依依自己扔了那儿了？”张晨格闷声问。

夏子橦觉得好笑，“不是吧？我过来照顾你你还一肚子气，再说黎依依也理解这种情况下，你这种伤员更重要好吗？”

“如果不是这样的情况，你会选黎依依还是我？”张晨格不去看夏子橦的眼睛，目光轻轻地放在自己受伤的小腿上，血已经止住了，但残留的阵痛还在折磨着她一块块儿肌肤。

没头没脑的问题，让人容易想到别处的问题。

“你会选黎依依还是我？”张晨格又问了一遍，这次她歪着脑袋去看夏子橦了，不是之前那么认真，语气里带了些八卦的成分。

夏子橦不回答，脸上的红晕却一路蔓延到了脖颈。

她觉的自己看夏子橦的身影变得模糊了，重叠交错，真真假假。

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心里已经那么难受了，脸上却笑得越发开心。上天给与自己渴望爱情的灵魂，却残忍地夺取被爱的感情。她矛盾深刻，她茕茕独行。心里的剧痛海啸一般翻涌着提醒她眼泪可以涌动，伤心了可以哭泣，可是她居然无力做到。

张晨格扯一下嘴角，看着夏子橦那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从第一次遇见他，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让人不由自主地喜欢他，想陪着他，和他在一起。

“你是不是……”张晨格的声音越来越小，却足以使得安静的客厅里两人听到，“喜欢黎依依？”

你是不是喜欢她？

一瞬间，张晨格似乎听到自己沉重的心跳，她沉默地数着心脏跳动的次数。

不知停顿了多久，夏子橦缓缓地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只是喜欢她。”

张晨格听到了自己被判死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