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眼中的惊讶逐渐褪去，露出了原本平淡冰冷的眼神，右手被断，左手被穿的疼痛，他似全然未觉。

宁远的左手忽然发力，反扣住将他血肉穿透的枯槁手掌，宁远咧嘴，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声东击东。”

灰衣老者闻言，双眼微眯，他下意识的打量宁远的身体，这时他才发现，宁远先前的那把佩剑，这时却是不在身上。

灰衣老者的瞳孔瞬间放大，“你竟是以身做饵？！”

灰衣老者想要回头去看方才发出声响的那堆树冠，奈何他的右臂与宁远的左手死死相扣，等到他反应挣扎时，已是慢了一步。

一把不是很锋利的长剑，从他的脊骨尾端而入，斜穿他的身体，从他胸前的肋骨透体而出，若不是多年厮杀的经验，让灰衣老者提前侧开身体，躲过了心脏要害，宁远这猝不及防的一剑，就要将他刺个透心凉了。

灰衣老者大怒，强忍住这一剑的疼痛，左手高高扬起，右手同时发力，将宁远的身躯向下按去，一击携带着磅礴灵力的重拳，狠狠的砸在了宁远的胸口之上。

宁远瞬间倒飞出去，大口大口的鲜血，止不住的从宁远嘴里喷撒而出，染红了周围一片湿地。

宁远在湿地泥沼中翻滚了数圈，最后才撞在一个粗大的树干之上，听了下来。

宁远右手颈骨尽断，左手上也露出了两个猩红的窟窿，尤其是他的胸口，两根被灰衣老者一拳打断的肋骨，险些就倒刺入他的心脏之中。

而反观那名灰衣老者，情况也比宁远好不到哪去，他原本整洁干净的灰色大袍，此刻前后两侧，皆被鲜血浸成了淤黑。

灰衣老者本就寿元将近，身体比之寻常的成年人也尤有不如，此时又被一柄长剑贯穿了的身体，在他拼尽全力打了宁远一拳以后，灰衣老者也不敢再动弹一下。

两名各自重伤的人，就这样遥遥相望。

灰衣老者看着靠在树干上调息的宁远，心中不禁惊疑道：为何我那一拳，没有直接将其其杀？

按理说，灰衣老者全力施为，附带灵力的倾力一拳，在没有防备之下，是任何金丹修士都难以承受的，更何况打中的还是胸口要害，在灰衣老者的认知中，他那一拳打下，就应该能直接轰碎宁远的身躯，哪有容宁远此刻还能苟延残喘的道理。

而任这名灰衣老者如何修为高深，如何见多识广，他也不会想到，给宁远带来无尽折磨的五残之躯，若单论坚固程度，犹胜世上所有特殊体质。

不过对于没有一拳打死宁远，这名灰衣老者倒也没有如何惊怒，他抬头看了看夜空，嘴角的笑意渐浓。

灰衣老者凝神闭眼，整个人表现出了一种舒适的感觉，有丝丝缕缕的月光，竟是透过了二人头顶上那茂盛的沼林，洒到了灰衣老者的身上。

月光萦绕在灰衣老者的身上，显得其宝相庄严，瞬息之后，灰衣老者上冲中宫的位置，有一朵莲台绽开，霞光满室中，有一个遍体生白，犹如璞玉的幼小婴儿，自灰衣老者泥丸宫内飞出，在空中慵懒的伸了一个懒腰。

宁远的瞳孔微缩，那婴儿晶莹剔透，浑身上下已由白色，成就玉色，分明是丹婴圆满，半步化神之象。

灰衣老者的肉身上外溢的鲜血，开始慢慢的止住，虽然他此刻依旧动弹不得，但也并不是性命垂危的状态了，而老者身前漂浮的幼小婴儿，也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只是眼中神色犹显虚弱。

忽尔，宁远大笑，“原来如此，你不仅仅是肉身将毁，也连元婴也是濒临玉碎之象，你胎息元婴，用已供养己身，此刻又逆转灵气，唤醒元婴，如此反复，只怕你出手将我击杀之后，自己也要与我同眠此地了。”

灰衣老者闻言大怒，他张嘴呵斥，声音却是从那名婴儿口中传出，元婴声音虽然稚嫩，但依旧带着老者独特的阴沉声调，显得诡异异常，“想不到你到了临死之时，话还变多了？虽然老夫不知道你是如何看出我元婴的玉碎之态，但你却也是太高估了你自己，想和老夫同归于尽？哈哈...笑话，你区区一个金丹修士，何需着老夫冒险以元婴结术法？用不着毁你肉身，老夫用元婴便能直接抹去你的灵识！到时候你这无主的驱壳，老夫再带回去好生炼化！”

灰衣老者话音刚落，那名晶莹剔透的婴儿，就化作一颗光球，迅速地朝宁远的眉心处撞去。

那一瞬间，宁远似是放弃了抵抗，他没有做出任何闪避的动作，而是抬起头，看向了他根本看不到的夜空，宁远呢喃自语道：“说着多话，就怕你要跟我同归于尽。”

宁远放声大笑，“午夜了，你自便。”

那颗光球刚刚撞入宁远的眉心，化作元婴，欲以夺舍之法，抹去宁远自身的神识的时候，一阵莫名恐惧忽然就笼罩在他的心头，竟是让他不敢轻易有所动作。

宁远识海之中，灰衣老者的元婴开始左右张望，因为宁远先前还一片清明的识海之中，突然就发生起了翻江倒海诡异的变化。

刀山火海，鬼唱漫天，这名残疾少年的体内，这名平凡少年的识海之中，怎会犹若森罗地狱？

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痛感，如无孔不入之蛆虫，开始从各个角落，腐蚀侵蚀他的元婴，灰衣老者原先如同璞玉般的元婴，此时此刻，已经变的淤黑墨绿，仔细观瞧，在这婴儿的体内，更有无数细小，不知名的诡异生物，在蠕动蚕食着他的身体。

“啊...啊...”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灰衣老者的元婴发出声声惨叫，他心惊胆寒，被眼前宁远体内这诡谲的一幕，吓得几近元婴破裂。

修道四百余年，灰衣老者从未见过这等地狱之象，仿佛世间所有的词语，皆不能形容这其中恐怖。

灰衣老者当机立断，他抬起自己纤弱的手掌，放入嘴中，一口咬下，将自己百年元婴，所炼就的纯粹灵力之体，重新化作精纯的灵力，欲以这一条手臂为代价，冲出宁远的识海之中。

婴胎如玉般手臂，在其嘴中寸寸崩碎，那婴儿直至将他的一条手臂整个全部吞下，他身上的淤黑才有所退去。

元婴通神，吃掉自己一条手臂的痛苦，凡人根本不能忍受，想来就连诸多大修，也不愿意去亲身体会，可此时此刻，自食一臂的痛楚，在宁远的识海之中，根本就不值一提，甚至连灰衣老者本身，也对这痛感麻痹了。

灰衣老者待到灵气游走婴胎全身，立马就将自己化成了一颗光球，朝宁远的体外匆忙逃去。

只是这一次，那颗光球没飞出多远，就似撞到了墙壁一般，被狠狠的弹了回来，光球不甘，再次激射而出，结局却仍是相同，竟是有一道无形的墙壁，拦住他元婴的出路。

灰衣老者不甘的哀嚎道：“怎么可能，一个金丹修士，万不可能有如此高深的灵识修为，能用以伤害和阻止我的元婴”

出路被阻，那如影随形的钻心之痛，再次侵袭入了灰衣老者的元婴之中，灰衣老者嘶嚎连连，再难忍受这其中痛苦，他元婴的玉质身躯，此刻也有了龟裂的迹象。

无尽的折磨之下，那婴儿的眼中忽然闪过一抹狠辣阴鸷的神色。

灰衣老者嘶吼道：“就算如此，我也要让你与我同归于尽！”

伤痕累累，如同摔碎的玉娃娃一般的元婴，怒吼一声，从他身体中的裂缝之中，开始有刺目的光芒，闪耀而出，那些光芒皆是灰衣老者凝练了近两百载的精纯灵力，正是自爆元婴，玉石俱焚之招。

灰衣老者的元婴神色扭曲，发出刺耳的尖叫声，“任你体质如何特殊，这从识海内部的产生爆炸，你也避无可避，一起死吧。”

元婴化作光团，在宁远的识海之中爆炸开来，而灰衣老者在神识破碎之前，最后看到的一幕，却是更为诡异的场景。

有八部者幻化而出，一天众，二龙众、三夜叉、四乾达婆、五阿修罗，六迦楼罗，七紧那罗，八摩呼罗迦，眼神悲悯，俯视众生，瞬息之间，尽化灰衣老者元婴之力。

“原来如此，竟是遮那八部众，你究竟是有何等强大的灵魂，才能承受住这般酷刑。”

灰衣老者临终的感叹，回荡在宁远的识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