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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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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雪梅遗体告别仪式结束,祝姣曼接到彭萍萍通知,“柠檬酸厂所有人离开,这是安夫人的指示。”

她有点惑然:“下葬的事呢?”

“没说,也没人敢问,安夫人只让若雯留下。”

“知道了,我回家把衣服换了就走。”她看着自己一身昂贵的西服说。

不远处,草地上等待的人群开始躁动,隐约传来不想离开的声音。祝姣曼猜想着安夫人为何不让全厂员工参加张雪梅的下葬仪式。

这时,许颜芹从一簇群中过来,说,“张总的爸爸坚决不同意火化,原因是凶手还没抓到。还说暂时不下葬,由他自己出钱买一口冷气棺椁,他们夫妻一直守着,直到凶手绳之以法。安夫人正在做工作,还不知道结果怎样,这才让大家离开。”

更远处的人群中有人大声说:“我们每人每月出十元钱,支付电费,这该可以了吧。”

郭连成斥责:“公司缺钱吗?安夫人肯定会同意张老爷子的要求,所以才让我们离开。走啊,别在这里给安夫人添乱了。”

人群开始向大门涌动,许多人边走边回头,祝姣曼看着,心阵阵绞痛。

“我等你。”彭萍萍说。

“不用,待会我骑摩托车。”

祝姣曼路过警卫排营房,从小院内传出吴华的声音:“同志们,今天不是安排工作,而是一个老兵请你们帮忙。我戎马一生,如今仍然孤身一人,没有妻儿,没有亲人,活这么大听过一个人叫我爸爸……”泣不成声,稍微停顿一下,说,“这个孩子不是别人,就是清源生化的董事长张雪梅,她此刻就躺在我们所内,永远不再醒来。刚才安夫人对我说,可否让警卫排帮忙安葬雪梅。”

有人应声,听着是排长程方,“所长,我们都认识张总,一直以来,她对警卫排关爱有加,我们的电脑,电视,图书室,健身房都是她帮助解决的。她离开,我们每个战士都伤心,流泪。刚才我带着全排的战士瞻仰她的遗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能亲手安葬她也算尽一点心意!我们保证按照安夫人的要求,完成这项神圣的使命!”

听着,祝姣曼感动地张开双臂,让身体紧紧贴在院墙上,如同拥抱院内三十几名生龙活虎的战士,一腔温润的血好像泼染在墙上,低声地说,“谢谢啊,谢谢!”

这时,院内传来一声悲壮的口令:“都有了,立正,向左转!齐步走!”

口令让祝姣曼站直身子,想走开,知道来不及,只能径直往前走将于与马上转过院墙角的战士擦肩而过。刚走了几步,墙角光线一闪,一队熟悉的面孔迎面而来,她身不由己地立正,用军人的动作向后退两步,眼里噙着感激的泪水,用目光传送,战友啊!请接受一个老兵的注目礼!

她虽然没有举手,只是用心,用眼睛完成了一个庄严的军礼。她能感觉出,从面前经过的每位战士,都能接收到只有军人之间行军礼时所表现出的注目礼。

队列过去了,带队的程方停下脚步,转身,向祝姣曼举了一个庄严的军礼,她情不自禁地还了一个娴熟流畅的军礼。

回到家里,看着从小到大居住的闺房,一股无名的厌恶从心里升腾,忘了回来的意图,进了妈妈的房间打开从不开启的旧箱子,取出一套爸爸珍藏的抗美援朝时军装,把身上的西服换下,周身膨胀着准备拼命的热血与悲壮,走到自己闺房门前用肩把门撞开,进门后,凡是触摸到了东西都往外扔。不一会,室内所有的大小物件,床上的被褥,衣服,统统扔进院内,只剩下桌子,书柜和床。

她在房间里踱步,心中的懊恼,仇恨交替膨胀,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把书柜推到,咚地一声柜门断裂,满柜里的书籍散落一地。她猛然用力把柜子侧立,抬起一头往外拖,一鼓作气把书桌和床都拖出来,直到室内四壁皆空。

刚要点火时,有人敲院门,她以为是妈妈,冲了一句,“不要进来!”

“是我。”许颜芹的声音。

她开了门,用身体挡住院门:“我不回厂了,也不会……”她想说,也不会惊扰雪梅的葬礼,话到嘴边却咽下,担心说了许颜芹不走,也留下来陪她,毕竟这里离张雪梅墓地更近。

许颜芹目光先是上下打量她一下,越过她的肩膀看着院内堆积的物品,眼里流露出,明白了,这些东西是不该要,嘴唇噏动一下,说,“不要一下点着,烟火会引起……我说到不是火灾。”

祝姣曼会意,说,“知道的,给彭萍萍说一下,就说……我有别的事,今天不回厂里了。”

“嗳,小心啊!曼姐。”许颜芹忧心忡忡离开。

祝姣曼关上院门,先把衣服点着,火苗慢慢升起托起一股白烟向天空飘去。她看着满地都是丈夫最珍爱的书,许多杂志上都有丈夫的文字;潜意识里,没有什么该不该焚烧,周如生呆过的房间,所有的东西包括自己都该焚烧。衣服烧了一半,她把椅子,桌子,床等家具都放在火堆上,然后,把地上的书往火上扔。

过了一会,门外传来一声苍老的询问:“胖子,你在干什么?是不是家里失火了?”

祝姣曼听出是前院的一位独腿“班长”,说,“曹叔,是我,在烧一些不用的东西。”

“噢,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家失火了呢。”接着,拐杖戳地的声音笃笃远去。

火越烧越旺,犹如一座凸起的坟墓,无数往事、记忆被烈火吞噬,化作一股浓烟直冲云天。

祝姣曼站在火堆前,烈火烘烤着她的胸膛,背后有一个声音,不要脸的女人,怎么不跳进去啊!

好像是丈夫的声音,仔细听着,却是无数柠檬酸男女重叠的混杂声。

她浑身发抖,几次想扑倒在火堆上,只是心里有一句话说不出,她想说出来再扑进火里,可究竟是什么话,说与谁听,一时间想不明白。

忽然,门外传来妈妈撕心裂肺的喊叫:“小曼啊——小曼!”

她楞了一下,难道母女的心是相通的,想死的念头传到了妈妈心里?

妈妈的声音从院墙后面穿来,凄切声震撼整个院落,祝娇曼睁开眼睛,火焰在眼前欢呼跳跃,仿佛再说,来吧,再晚就来不及了!她身子往前一倾,院门咣当一声被撞开,妈妈笨重的身体在地上滚动,瞬间张开怀抱,跪着移动。

祝姣曼迎上去想把妈妈拉起,可是,双腿被妈妈紧紧抱着,更惨的哭喊从下面冲上来:“你爸就是被火烧死的啊!我做了什么孽,父女都要离我而去!”

祝姣曼担心被人听见,传到王晓寒那里,又急又气又心疼:“没有的事,你瞎喊什么!”

“有没有妈心里清楚,刚才切菜,心口突然抽筋地痛了几次,刀切了手指都不觉得痛;不一会,曹拐子上去说,你在院子里烧东西。”

祝姣曼这才看妈妈的手指,左手的中指呼呼冒血,不由跪下,哭喊:“妈,对不起,刚才不晓得怎么啦。”

话音未落,王晓寒冲进来,一手扶住门框,一手指过来,嘴张了张了说不出。

祝姣曼丢下妈妈,扑过来抱着她:“晓寒,晓寒!对不起,我只是烧点东西而已。”

许银花慌忙起来,指着熊熊的火焰:“你还想瞒着,若不是被曹瘸子看见,这会儿你已被烧成灰了!什么事,究竟什么事!把你逼到了这步田地?你说,说了,老娘一肩担起!”

祝姣曼喊着:“妈,没你的事!晓寒,忙去吧,我没事的!就是心里的恨出不来,拿着东西出气。”

许银花发疯似的:“我十八岁死了丈夫,几十年守着一条命,什么恨?不就是周如生吗?从今天开始,我这条老命豁出去了!你的恨,妈替你出!”

祝姣曼急了:“不要再说了,好不好啊!”

许银花哭喊:“不说,我的女儿差点就没了!好,好,我不说!”接着,往院外冲。

王晓寒缓过气来,对围上来的邻居说:“大叔,大婶们,没事的,请帮我劝一下许大妈。”

几位大婶听了,急忙去追赶许银花,王晓寒对几位残疾的长者说,“请帮着看一下院内的火,我和曼姐到西面说话。”

祝姣曼难过地哭了:“不想惊扰的,还是……”

“曼姐,走吧,有什么话当雪梅的面说。”

两人来到最西边的宅院,吴敬仁、于文涛、耿兰新等人在灵堂前静坐,她想过去上香,只更兰新眼里露出疑惑,似乎在问,你怎么啦,才与周如生交手就害怕了?祝娇曼犹豫一下,止步,想解释说,自己只是一时神智错乱,不可能惧怕周如生的,嘴动了一下,没能说出来。

王晓寒看出她的心思,说,“待会吧。”

来到张雪梅床前,王晓寒对张雪梅爸妈说:“叔,姨妈,让若雯陪你们到隔壁坐一会,我和曼姐有话想对雪梅说。”

胡若雯上前一步,直立祝姣曼面前,用眼睛传递,祝姣曼,我瞧不起你!

祝姣曼无法承受与胡若雯对视,心里说,我没有想死,只是清理一下房间里肮脏的遗迹!怎么啦?你——你一直光鲜亮丽地站在公司的圣殿上,怎么可能理解一个被仇人糟蹋的滋味!换了你,怕是连死的勇气都没有!

王晓寒低声斥责:“若雯,爸妈都出去了,你还站着干什么?”

胡若雯与祝姣曼擦肩而过,到了门外,说,“爸妈,你们到隔壁去,我倒要听她有什么话对姐说。”说完,返身进来,靠在墙上自言自语:“想逼走安夫人,直说,何必再替周如生献上一条性命!”

祝姣曼委屈地:“你说话不要这么难听!我烧一些肮脏的东西,有什么过错?”

胡若雯小声地:“撒谎!你的头发也要烧?也不想一下,若是再出一条人命,到底是周如生害的,还是安夫人不该留下!”

祝姣曼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发梢被火燎去了许多,懊悔地哭着说:“张总,我不是故意的,就是觉得自己很肮脏,一时无法忍受,没想会有什么后果!对不起,张总!”

王晓寒上前帮她捋着烧焦的头发,说:“曼姐,我是医生,上大学的时候就懂得,人体的器官不可以被精神,意念绑架。一个女人的圣洁,不是身体某一个部位触及了什么,而是她的灵魂是否被侵蚀。曼姐啊!当我看见你获取的协议,看着你的样子,后悔锥子一样扎在心上,我不该让你完成这项任务,宁愿付出更多的代价也不想让你做出这样的牺牲。可此刻,我一点也不后悔,因为是你把周如生逼到了绝路,他活着比死更痛苦!还有一个不后悔的原因,你有一位写小说的丈夫,相信她对人性,对善恶,有着更高的视角。曼姐,挺住啊!一切由晓寒与你共同担当。”

祝姣曼从鼻孔喷出哭泣,一声接一声,片刻,吐出一口气:“好啦!心里敞亮了!对呀,对呀!他若不理解,我还不稀罕呢!没事了,我回去清理房间。”

胡若雯用原谅怜惜的眼神看着祝姣曼:“清理什么,搬到我家隔壁住就是了,真笨!”

祝姣曼眼里闪出一丝欣喜:“就是,我怎么就这么笨呢,难怪若雯讨厌我。”说着,手机响了,见是许颜芹,不想接听。

胡若雯警觉地:“是他!”

“不是,颜芹。”祝姣曼见王晓寒用眼光示意她接听,才打开免提,室内传出许颜芹悲切的声音。

“曼姐,你出来好吗?我有话对你说。”

“你没走?”

“走了一半又回来了,实在不想离开,我在院墙北面的山坡上,这里可以看见的,你过来吧,咱姐俩说会话。”

祝姣曼见王晓寒点头,说,“好的,马上过去。”挂了电话,说,“那我去了。”

王晓寒陪着她出门,到了院外,说,“不是不想让大家为雪梅下葬,原因是我不忍心看着雪梅被火化才这样安排的。人多嘴杂,我们这样安葬雪梅是违反国家殡葬管理条例的,万一传了出去不好应对。我想过些日子,主动接受相关部门的处罚。你见了颜芹,把我的话告诉她,相信她会理解的。”

这时,排长程方来报告,说,“墓坑挖好,请领导过去验收。”说着,看了祝姣曼,似有高天坠石于水面的震惊。

祝姣曼不好意地笑了一下:“我爸的旧衣……谢谢你,程排长!”

程方说不出话,茫然地摇头。祝姣曼转身离开,脚步从容不迫。

她出了大门,顺着墙根往北走,凭着感觉,大体知道许颜芹站立的位置。上山坡的时候,她不由想着,真是百密一疏呀,晓寒的心思还是被许颜芹识破,这个女子太聪明了。

俩人见面,许颜芹大惊失色:“你的头发怎么烧成这个样子?”

“唉,别提了,是安夫人救了我一命。”

“看,我就担心你惊扰了她,到底还是……”

祝姣曼心里一惊,难道她看出我想**,故意离开?难道她来这里不是看雪梅下葬,而是等着我被烧死的消息!天哪,原来你的心肠一点不比周如生逊色。如此看来,今后我不但要面对清清楚楚的周如生,还有你这个想让人死不用动手的许颜芹。

她把心思禁锢了,装出想不开的样子:“你说,我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周如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我与他过夜,要不了多久,这话就会传到我丈夫的耳朵里,想起来就受不了。”

许颜芹困惑地:“唉,女人的这点东西,自己觉得没什么,可在男人的眼里就是试金石。我觉得,你应该主动去南昌一趟,对你老公说根本没有这回事,都是周如生胡说八道,千万不能承认。”

祝姣曼茫然点头,心里说,好歹毒的计谋,我丈夫是什么人,怎么会轻信这种抵赖,他只需一句话让我哑口无言;周如生为何要把五十万股金转让给你?

她做出沉思的样子,说,“颜芹,可是,我身上的印记被周如生看见了,他若以此为证如何是好?”

“这就很麻烦了,要不这样,万一周如生拿这个证明,我可以帮你作证,说,我与周如生有过关系,是我告诉他你身上有印记的。哎,你的印记在哪里?”

祝姣曼身体根本没有印记,这么说是故意测试许颜芹,于是羞怯地:“最私密的部位,女人之间不可能看见,你怎么作证。”

许颜芹拿起一块石头扔了下去:“这个畜生!”

两人沉默一会,许颜芹说:“以我看,你还是离开公司,反正你是股东了,不用工作每年的红利也用不了,干脆到南昌去。刚才,我与他通了电话,把股金的事全部拦了下来,他问,余下的二十万被谁拿去了,我说是宋达。”

祝姣曼说,“那,宋科长能承认吗?”

“别看他平时谨小慎微,到了关键的时候还是愿意挺身而出的。”

祝姣曼摸清了许颜芹的脉络,这个女人是想借着避祸,让我离开公司,把宋

达精心包装一下引起晓寒的关注,甚至感激。然后,以保护我为掩护,把宋达拉进悄然成为拥有二十万股金的股东。多么高明的谋略,只可惜,你遇到的是一个从十八岁就在阴谋中挣扎过的女兵。想着,她迷茫地说,“可我不知该怎么给安夫人说呀。”

“不用你说,我来!”

“颜芹,为了我,让你冒这么大的风险,我于心不忍呀。”

“我不是为了你。在干休所门前,我当着周如生的面说过,是他害死了我家双杨!他连屁都不敢放。”

“那你为何不告他?”

许颜芹咬牙切齿:“世上有人杀人不用刀,所以就无从告起。若不是他把一笔资金打入我的账户,然后胁迫我与安夫人对抗,我怎么可能晚上去看爸爸。老天知道,是周如生害死了我丈夫!”

两人说了一会话,祝姣曼把王晓寒交代的话告诉许颜芹。许颜芹听着,凝视院内的松林,说,“只怕,安夫人的心思不在这里,她怎么想的,绝非你我能猜透。雪梅走了,谁也不能代替,柠檬酸厂的未来究竟在何方,我是看不出来。现在能做的,就是报仇雪恨!”接着,说出下一步对付 周如生的方案,直到看见院内松林中,影影绰绰出现战士们抬着一口棺椁,才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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