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冬天似乎了得早，腊月十八九就感觉不怎么冷了。腊月二十五，瓜儿放假回到家里。这天吃过晚饭，瓜儿洗过锅碗瓢勺，搬走炕上的小饭桌，喂过猪，上炕陪妈说话。

“哎，妈，咱外猪快繁（po）呀。”“嗯，就在这两天吧。”“你独儿个在屋里能行呀？”“哎呀，猪下崽又不要人照顾，喂当事些就行了。”“哦。”“嘿嘿，你不说，额都忘了。”“怎么？”“明儿个你给猪圈里抱些个麦秸，搁到猪厦厦里头，记着哦。”“做什么？”“猪赶繁的时候，要做窝嘛。”“哦，额见过，母猪含着麦秸给小猪娃做窝，”“啊，猪和人一样的，都为小的。”

“妈，怎么和人比呢，多难听呀。看样子，你今天心情不歪，是这回这药管用了？”“嘿嘿，恐怕就是，觉得气不短了，身上也有劲儿了。”“那就对症了。再让医生号号脉，多吃上几副。”“药又不是馍饭，是药三分毒。病好了，俺就不吃了。药蛮贵的。”“再贵也得吃。额是说，咱要治，就彻底把它治好了。”“中，俺吃。”

“妈，听同学说，种药材省事，也赚钱。不如，不如咱也种药材吧。”“俺也有这打算。得请个人，帮咱种，咱又没种过。”“那请谁呢？”“过了年，再说吧。”“明天额在村里问问额同学。”

“噢，对了。”“咋？”“闺女，哦，也没啥事。”“肯定有事，你哄额。”“正月初十，咱赶会去。”“还没过年呢，就想到初十了？”“嘿嘿。”“嗯，正月初十该抓药了。”“算是吧。”“那就是说，还有别的事了？”

“嗯，闺女，妈和你商量个事。”“啥事？”“你看你爹殁了，俺也老了。”“好好的，说这干什么。”“给你找个干妈吧，闺女。”“找干妈干什么。”“有个照应。”“额不。额有妈，不要干妈。”瓜儿摇着武家老婆胳膊，脸紧贴在武家老婆肩头。

“有个干妈，好照应照应咱。”“额好好的，要人家照应干什么？多个干妈，还得承人家情。”“俺是说，好有个人常来看看俺。”“哦。”“你看你在念书，一个礼拜回来一回。俺要有个头疼脑热的，没人照应。”“照应？你是让额认干妈，又不是你认干闺女，人家咋照顾你？”“你这闺女。成了你干妈嘛，也就成了俺姊妹了嘛，不照应俺。”“嘿嘿，要这样的话，那行，额听妈的。”瓜儿像只羔羊似的依偎着武家老婆。

“这才中。”“中中中，那认谁做干妈呢？”“你猜？”“这额上哪儿猜去，是你给额找干妈，又不是额要找。”“这闺女，今儿个说话咋这生硬。”“好、好、好，不生硬了。”“俺给你说，让叶子做你干妈。”“叶子？叶子是谁？”“你忘了，那一回赶会，咱坐人家马车来着。”“额不记得。哪个巷的？”“啥哪个巷的，就是云岭的那个叶子嘛。”“额不认得。再说了，人家在云岭，咋照应你？又不是一个村的。”

“叶子人好，俺们老早就认识。”“哦。”“人家敢没女儿？”“有。就稀罕你。”“怪怪的。”“人家不嫌咱，你还挑剔人家呢。”“嘿嘿。”就这样，武家老婆子给女儿说过以后，便让邢家媳妇约叶子去了。

大年初三，桃儿一家来到云岭娘家拜年。叶子端来一个放着麻花、核桃、花生、红枣和糖果的木盘儿，又端来白瓷茶壶，大家有说有笑地闲聊了一会儿。快饭时了，叶子盛了几碟凉菜，把火锅儿拿过来，洗洗干净，便开始准备火锅了。

庄户人装火锅也很简单，烧豆腐、熟肉片、肉丸子都是现成的，葱、蒜都是剥好的，萝卜、白菜也是洗过切好的，粉条儿、海带用温水泡一会儿就好了，一层一层地装到火锅里，盐、面酱用温开水化开倒到火锅里，再倒点酱油，盖上火锅盖儿。这火锅就装好了。把装好的火锅端到屋外窗台上，从火炉里钳一些已经燃着的木炭，放到火锅底下，用扇子扇一扇，不一会儿火锅就咕嘟咕嘟开了，香气四溢。

吃过午饭，孩子们出去玩去了，梁家婆婆、叶子、桃儿夫妇便坐在炕上闲聊。叶子问小姑子桃儿：“哎，黑蛋在学校咋样？”“你看你外甥，都吃胖了。”桃儿笑着答道。“娃儿家好，比啥都强。”“人家考大学哩，他就考了个中专。”“中专就中专，也是吃皇粮的。有多少人想考还考不上呢。要额屋里这两个能考上，额就谢天谢地了。”“额看能行。”“额也巴望着呢。可这娃儿家的事也难说。”“啊，现今政策好了，娃儿家有了奔头。”“哪像咱呢，得苦一辈子。”“娃儿家有出息，咱再苦也高兴。”“就是。”

“嫂子，你这地分好几块，沟沟岭岭的，也把人跑死了。”“那可有啥法呢。再说娃儿家还小，也搭不上手。”“哎，你种药材吧。这一来，药材抗旱，价儿也高；二来，药材长得时间长，两、三年才收一回，人轻松。还不愁销，药材成了，就有人来收购。”

一听这话，叶子眼前一亮。她想也是的，男人不在家，自己一个人一年四季忙。眼下孩子们都上学，开销也大；可小麦、棉花都怕旱，收成也不是多好。赶紧接话道：“没种过，不知道行不行。”“药材也没啥，种起来也简单。回头，额给你弄些籽儿，教教你。”“那敢情好。就这么定了，额也试试。”“肯定能行。”

“提起这，额就想起你那个时候恓惶的满世界跑地扫野药材籽儿，硬是一点一点把那药材种成了。”“啊，额寻思那野生的既然打籽儿，肯定就能种，就满地里一粒一粒去拾。”“十里八村谁不夸你。”“没法子，要过活嘛，咱又没钱买籽儿，卖的籽儿可贵着呢。”

“那啥时候种呢？”“这开了春，稍微再暖和些，就能种了。”“那额把准备种棉花和大秋的十亩地都种了？”“行。这么多籽儿，你可得出点钱。”“那肯定了嘛，额不能白拿你的，你也不容易。”“额给你按八折算，等收了药材再给额。”“那咋行呢？得等两三年呢。不过，额马上也给不了，得等一阵额那钱下来就给你。到时候，苗儿也出来了吧。”

“嘿嘿，嫂子倒是实诚。好，额按亩算你籽儿，出不来再补种。”“看你说到哪里去了。额不是那意思。”“额知道。这药材籽儿小，种的时候也娇气，深了不行，浅了也不行；太干了不行，太湿了也不行。你甭管了，额包你出苗。”“行，就这么定了。”就这样，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吃过午饭，桃儿一家便回去了。

正月初十，天儿虽然挺冷，但庙会上却很热闹。沿街摆满了各色摊位，有卖衣服鞋帽的、卖日用品的；有卖水果蔬菜的、卖鸡鸭鱼肉的；有卖点心的、卖小吃的；还有卖杂耍、玩具的、卖土特产的，应有尽有。叫卖声、还价声、说笑声、家禽声、声声交汇；人流、物流，熙熙攘攘。

武家母女一路步行到清溪后，先去镇医院瞧了医生，到药房抓了药，然后去供销社门口与叶子和邢家媳妇会面。叶子和邢家媳妇早在那里等候了。于是，彼此寒暄了几句之后，叶子就拉着大伙儿去吃羊杂。

这羊杂，是北方的一种小吃。与南方不同的是，北方人宰了羊之后，是把羊肉从骨头上剃下来，羊肉归羊肉卖，羊骨架子和羊下水就做羊杂卖。先是把羊骨头放在大锅里，加葱姜蒜调料熬成羊汤；然后把羊内脏放点葱姜蒜调料煮煮熟，再切切碎。吃的时候，舀上大半碗羊汤，放些切碎的羊杂碎，撒点香菜和辣油什么的，吃起来又香又辣又热乎。羊肉是暖性的，在寒冷的冬天，搓着手，跺着脚，吃着羊杂，嘴里冒着热气儿，别有一番风味儿。

“让你破费了。”武家老婆说。叶子答道：“哎呀，难得的。”邢家媳妇赶紧指着说：“瓜儿，这就是你妈给你找的那干妈，叶子干妈。”武家老婆子接过话茬对瓜儿说：“嗯，喊干妈。”瓜儿红了脸，低头不语。叶子赶忙笑着说：“不喊，不喊，快吃吧，凉了。”瓜儿不好意思地看了下叶子。

叶子解释说：“孩子，给你当干妈，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帮帮你妈。你妈一个人，不容易。这往后，额会常去看你妈的。有什么事，你也可以给额写写信。”瓜儿又看了一下叶子，仍没答话。

就这样，几个人一边吃一边聊，嘴里冒着热气儿，不时搓一搓手。临了，叶子对武家老婆子说：“老姐，天儿冷。走，看看衣裳去。有合适的，给你添一件。”“不用，不用。”武家老婆子半推半就地说。叶子又向邢家媳妇和瓜儿招了下手说：“都来，参谋参谋。”

武家老婆子仍左右推辞，邢家媳妇也劝着拉拉扯扯地把武家老婆子就拉到了衣服摊子前。叶子给武家老婆子买了件厚实点的衣裳。顺势，又要给瓜儿买，但瓜儿就是不肯。“干妈给你买，你就穿吧。”武家老婆子发了话。“对对对。”邢家媳妇赶紧拉上瓜儿又是挑颜色又是选款式的，试了起来。第一次给瓜儿买衣裳，叶子心里就甭提多开心了。

邢家媳妇说她还有点事呢，就骑上车子先走了。叶子陪武家母女又逛了一会儿庙会，只是瓜儿一直不怎么说话。临了，叶子赶着小马车，顺路把武家母女带到岔路口，便各自回去了。（未完待续）